刘姥姥着急坏了,她是来找那位好心的爵爷的。
今年庄稼长势不大好,家里的女儿女婿自得了上回那银子之后便大手大脚起来,连田地也不大愿意打理了,收成更是难看。
如今眼看银子就要花尽了,这年怕是不好过,只得让她这个老人家舍了脸面来打秋风。
她又能怎么办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不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只有在这种地方能派上用场。
同行的还有小外孙板儿,这小子有些怕生,怯生生地缩在刘姥姥后面不敢动。
“姑娘是不是搞错了,我要找的是爵爷,林爵爷!”
刘姥姥上回过来时就是借着和王熙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府里其他主子那是一个也没见着,至于东府更是见也没见过。
她心道再来打扰人家二奶奶只怕会招人嫌,倒是林爵爷人怪好的,还追着她送银子,来求他应该更方便。
金钏听了莞尔一笑,同她解释说:“姥姥可是误会了,现在可没有什么林爵爷,我家老爷如今已是侯爷啦,东边那府邸就是侯府呢!”
同别人介绍自家侯爷时,金钏儿也觉得与有荣焉。
尤其是对方是个虽然什么也不懂却很会说话的老妇人,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她心花怒放。
哪个丫鬟还没有过当姑娘的心呢?
“爵爷如今已是侯爷了?!”
刘姥姥甚是惊讶,她觉得爵爷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着侯爷!
“这一整个府,都是侯爷一个人的?”刘姥姥眼神里带着佩服。
要知道她家里也不过两亩薄田,这偌大的侯府就不知道占地多少亩了,更不用说他在外面肯定还有更多田地!
刘姥姥已经在想这么大的府邸若是都种上庄稼,不知道要雇用多少人来打理呢!
又忙看向外孙板儿,恨不得让他当场认林珂做干爷爷。
但她多少还是有些清醒的,知道哪怕认干亲也轮不到她家。只能寄希望于外孙子能好好把今天看到的一切记在脑袋里,以后也能奋发图强。
不说有这么大一处侯府,总也有希望在京城里置办一处宅子不是?
金钏儿怕她不知道,又提醒道:“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府上,过会儿子便回来啦。府上平姨娘请姥姥先到她那儿坐坐,等爷回来后再见呢。”
“侯爷不在府上么?”
刘姥姥一听说林珂不在府上,一下子就担心起来。
虽说林珂这位侯爷待人和善,却不敢保证他的姬妾也是同样的人。
只是如今已经进了府,再要逃避可就不容易了。
单听平姨娘这一称呼,刘姥姥是没办法和之前见过的平儿联系到一处的。
何况她分明记得平儿是什么琏二爷的丫鬟,如何能想到竟给林珂做了姨娘呢?
于是当她惴惴不安地被带到平儿面前时,简直唬了一跳。
眼前这位俏丽可人的姑娘她自然是没有忘记的,当时自个儿还错把人家当作琏二奶奶来着。
又因着平儿待她极为和善,给刘姥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然不会轻易忘却。
问题在于琏二爷的丫鬟怎么成了侯爷的姨娘?难道这位可怜的姑娘被那个琏二爷给送出去了?
刘姥姥正捉摸不定,平儿却先笑脸相迎。
“姥姥快请坐,我家老爷过会儿子便回来。”
又吩咐玉钏儿说:“你去拿些点心来,给姥姥和这位小哥儿填填肚子。”
板儿一听说有点心吃,立即高兴的笑起来,露出两颗大门牙。
刘姥姥忙瞪了他一眼,又要他同平儿道谢:“快说谢谢太太!”
“我可当不得太太之称呢。”平儿笑着摆摆手,并没怎么看板儿。
她知道自家老爷平时挺大方的,却在某些地方出奇的小气量。
以前自不必多说,怎么也不肯放贾宝玉入大观园。如今虽然松了口风,却也是拿准了姑娘们不会待见他。
连被当作盘中餐的几位姑娘都是这样,她们这些已有名份的姨娘就更不用多说了。
尽管林珂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平儿等人都能感觉出来他不大愿意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有交集。
因此莫说贾环,就连贾兰她们也不曾多见面的。
贾环不喜欢在后宅玩,因为每次都被探春叫去训斥,所以轻易不进大观园。
贾兰就更懂事了,这小子机灵得很,不仅和几位姑姑保持距离,连亲娘李纨那里也去的少了。
很难说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在亲儿子面前李纨最容易露出破绽。
现在不知哪里来了个板儿,虽然年岁不甚大,但平儿还是不甚在意。
林珂素来和气,却会因为这种事捻酸吃味,平儿觉得煞是可爱。
很快玉钏儿拿来点心,那板儿小心翼翼看了眼刘姥姥,见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开心的吃用起来。
刘姥姥也没办法,左右她又不是来做客的,本就是为了打秋风,还装什么矜持?倒不如让板儿尝尝这大户人家的东西。
她倒也认为平儿是个心善的好人,只是人家都说了侯爷马上回来,她便只有等会儿再开口求赠了。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人声嘈杂,间有明媚笑声。
平儿立时起身去迎,刘姥姥心道应是侯爷回来了,便拍了拍吃得正香的板儿,要他正经些,免得给林珂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不提林珂早知道他什么脾性,上次来时就见过了的。
不过那时候不曾与板儿多说什么,因此刘姥姥大抵是忘了。
然而等了没多久,进来的却是打扮的光鲜亮丽有如神妃仙子一般的王熙凤,还在和平儿说笑呢。
“我倒真是忘了这姓刘的姥姥,你既然认出了她,也不说知会我一声,竟直接把她引到你这儿了,岂不是让人家觉得我看不起人?”
又听平儿笑道:“倒是我的不是,竟把这茬子给忘了。”
刘姥姥听得心里直嘀咕,这平姨娘现在是侯爷的妾,这新来的不是琏二奶奶么,怎么还叫她奶奶?
只听说过贵人间有互送姬妾的喜好,却没听过连正妻也能送的。
刘姥姥摸不着头脑,只想着大人物的事还是少管。
见王熙凤进来,纳头便拜:“见过奶奶!”
王熙凤唬了一跳,忙将她扶住,看了看平儿,又道:“这是怎的,怎么又拜下了?”
平儿也在边上帮着拉住,刘姥姥这才起来,笑道:“我见着奶奶这模样,只当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时就给吓住了。”
王熙凤笑得花枝乱颤,她如何听不出刘姥姥的恭维之意?但好话是每个人都爱听的,尤其是好面子的王熙凤,只觉得舒心不已。
至于边上学着她磕头的板儿,就没人搭理了。
板儿垂着脑袋好久,听到刘姥姥他们说话,才懵然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奇怪的看着他。
“你是谁,怎么给我磕头呀?”
巧姐儿见过不少丫鬟婆子给她妈妈或者叔父磕头,却没见过哪个人见着自己就下跪的。还是个没见过的男孩儿,长得一点儿都没有叔父英俊哩。
板儿觉得自己丢了大人,也回问道:“我叫板儿。你又是谁?”
巧儿咯咯笑起来:“板儿?好奇怪的名字呀。我叫......”
她正要说名字,忽然想起嬷嬷曾说女孩子的闺名只能给家人或是未来的夫君知道,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哼,自己的闺名还要等着以后告诉叔父呢,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愣头青知道?
呀,说起来自己这名字就是叔父给取的呢,他又不是人家的亲戚,看来人家只能做叔父的新娘子啦。
巧姐儿便做起美梦来。
那板儿看对方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却发起呆来,心道这人肯定有什么大病。
于是没了兴趣,继续去拿桌上的糕点。
却说巧儿正在幻想自己被林珂抱在怀里的场景,便听平儿笑道:“巧丫头,来让姨娘抱抱。”
巧儿顿时急了,要是给那笨小子知道自己叫什么可怎么办呀,叔父肯定会吃醋的!
“姨娘不要叫我名字,叫我大姐儿就好!”
平儿一怔,虽然完全不知道巧儿这么做的缘由,但看对方急得都要哭了,她心里便是一软。
“好,大姐儿,我不说了就是。”
巧儿这才依偎进平儿怀里,又悄悄看了眼板儿,见他只顾着吃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贪嘴成这样,肯定没有听到自己叫什么!
王熙凤自然也注意到了巧姐儿这边的动静,不过只是略略看了一眼,见平儿正在安抚她,便也没再多想。
小孩子从来都想一出是一出,说不定这一次也在玩什么游戏。
凤姐儿便同刘姥姥道:“姥姥这回过来,应是很惊讶吧?毕竟珂兄弟变了这么多。”
不同于上一回,这次刘姥姥可没事先打听,她哪儿会知道这么短时间里贾家能发生如此多的大事?
“实在吓了一跳啊,没想到侯爷已经从爵爷升上侯爷了。”刘姥姥笑着说,“我不太懂里面的门道,侯爷这么年轻,再往后是不是就要封王了哇?那可了不得呢!”
民间对国公之类的爵位不甚了解,只知道封侯封王是极为风光的事情。
因此哪怕知道贾家住的是国公府,刘姥姥也不知道这国公究竟是多大的爵位,左右是她这样的老百姓一辈子难以见到的。
凤姐儿心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说出来许是要吓死你,那冤家何止是爬上了侯爵,还爬上了老娘的床!
不管心里怎么想,凤姐儿面上还是笑呵呵的:“这封王哪儿是这么容易的?咱们大周立国将近百年,也就开国时封过那么四位王爷,再就是皇子能得个郡王。珂兄弟要想封王,所要的功劳可不会小了。”
“再说了,侯爷上面还有国公呢!他总不能一下子跳成王爷吧?”
刘姥姥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王爷很难当,仍是笑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毕竟是不如奶奶您懂得多呀!”
王熙凤听得心花怒放,想她堂堂的荣国府二奶奶,竟然被家里一众妯娌和小姑子笑话是文盲。
如今竟然也被人称赞知识渊博了,真是让人得意。
“嗐,懂那么多有什么用,女儿家还能去考个状元回来?”高兴之下,凤姐儿不介意说说大话。
“噗~”却是平儿一下子没忍住。
她跟王熙凤跟得最久,还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王熙凤眉头一皱,凤眸顿时凌厉地瞪向平儿。
平儿如今却翅膀硬了,再也不怕她,仍用满是笑意的眼神看着她。
凤姐儿气得牙痒痒,心道总要让这反叛的丫头知道什么叫好儿!
刘姥姥也大致看出了一些东西,忙出来做和事佬。
“只听说侯爷便要回来,还不知道侯爷是做什么的呢?”
没等王熙凤和平儿说话,外面便传来邢岫烟的声音。
“好叫姥姥知道,我们老爷如今便在锦衣卫镇抚司做指挥佥事呢。”
随即帘子挑开,便有邢岫烟和鸳鸯联袂而来。
刘姥姥看得眼都直了,怎又来两个如此好颜色的姑娘?
想她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也没这一日见过的俏姑娘多。
而且听方才那称呼,这两位竟也是侯爷娶的姨娘?
刘姥姥心道不愧是美人配英雄,这样的姑娘合该侯爷那般的人物娶回家。
不免又看了眼自己的外孙,希望他也能争些气。
于是就看到板儿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差点儿噎住的样子,忙拿了水给他喝。
“你这么急做什么,还有谁跟你抢不成?”
“可是,我不吃完的话,等回去不就浪费了?”板儿无辜的看着刘姥姥。
刘姥姥心里叹了口气,这外孙不是很靠谱啊。
另一边平儿正问邢岫烟:“去哪里了,怎这时候才过来?”
邢岫烟笑道:“可莫要说了,你前脚刚走,后脚便有老爷派了人回来,说是今儿要晚些再回来。”
“要晚些?”平儿纳罕道:“可是又有公务?”
“什么公务?”鸳鸯一边陪巧儿玩,一边没好气道:“他往庙里还愿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