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这不是回府里的路吧,要带我去哪儿呀?”
马车上,薛宝琴稍微打开了一点儿车帘,透过缝隙往外张望。
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配合面上总带着的笑意,可爱极了。
林珂笑道:“怎么,怕了?琴儿方才不是还很得意,嚷嚷着非要跟我坐一块儿么?”
“欸呀,三哥哥不是好人!人家只是想着有三哥哥的马车,便不用麻烦姐姐再寻一个新的来嘛。”
宝琴自是相信林珂是个君子,不会强迫她做那些现在还不该做的事情的。
“有些事儿要处理,琴儿就留在车厢里别出来。”林珂吩咐道,“小螺,照顾好你家姑娘。”
“是,侯爷。”小螺轻声应下。
宝琴便蹙起好看的眉毛,心道你到底是谁的丫头,怎么对三哥哥百依百顺的,他要你看着自家姑娘你就答应?
可惜这里并非西方,林珂的附庸的附庸,仍然是他的附庸,小螺除非昏了头,不然怎么会招惹未来的老爷呢?
于是林珂下车,小红拿了之前备好的药物跟在后面。
等进了一处房子,看到里面头发花白满面愁容的贾代儒时,小红才知道是来探望谁的。
她自然奇怪起来,自家侯爷与贾代儒并无交集,怎会来看望这位老人呢?
贾代儒身形佝偻,双眼无神地靠在椅子上,直到看见林珂进来时才算有了光亮。
“是......安林侯?”贾代儒难以置信,完全不知道林珂上门所为何事。
他下意识以为是贾瑞做了什么蠢事冒犯了侯府,可又想到贾瑞早就卧病在床了,林珂若是想要报复早该上门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于是他更加疑惑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大驾光临,老夫未能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这年代就是这样,不管年纪相隔多少,只要对方比自己尊贵,就需要见礼的。
得亏林珂没有考到功名,倘若他有个举人进士的身份,老童生贾代儒只怕就更恭敬了。
林珂对贾代儒了解不多,但对方毕竟是老人,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他还是有些尊敬的。
当即回礼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我今儿来不为旁的,只因听说老先生之孙病卧在床,情况不太乐观,特意带了药品过来探望。”
贾代儒听他尊称自己先生,心下惊喜万分。林珂虽然没什么才名,但他正牌的先生可是林如海,当今户部尚书、曾经的探花郎!
现在同样被称作老先生,贾代儒便认为这是莫大的殊荣了,他何德何能能与林探花并列?
而当得知林珂是为了贾瑞而来时,那股子感激之情简直挡也挡不住了。
“侯爷大恩,老夫实在无以为报......”
眼看贾代儒要下跪,林珂忙将他扶住。
“老先生,你这要是跪下去,我岂不是要折寿了?”
贾代儒这才停止挣扎,每当林珂喊他老先生时,他的感觉都无比舒畅。
林珂让小红放下药品,便问:“我可能去看看瑞兄弟?”
“侯爷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病情很是严重,只怕会给侯爷过了病气。”
若是以往,贾瑞能被林珂称一声兄弟,贾代儒都觉得是祖坟冒青烟了,哪怕贾瑞折寿他也愿意啊!
可如今却不同,贾代儒一想到贾瑞就觉得后悔不已。
如果不是他非要让贾瑞顶着秋风夜雨在外背书,定然不会有此刻的糟糕局面。
可怜贾代儒幼年丧父,中年丧子,现在到了晚年也不能安生,竟要再承受一次丧孙之痛了么。
贾代儒想着想着老泪纵横起来。他这一生失败至极,家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科举考了一辈子也还是童生。如今连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孙子也要丧命在自己手上了。
却见林珂从怀里掏出个奇怪的物件儿套在嘴上。
“无妨,我有口罩。”
这是晴雯的杰作,用的料子极好,但肯定比不得后世真正的口罩防护效果好。
不过也没关系,他早已打听过了,贾瑞没得什么厉害的传染病,效果差一些也够用了。
“小红,你就留在外面别进去了。”他又叮嘱道。
口罩就只做了这么一个,是当作实验品来用的。小红没有他这么强健的身体,又没有口罩,还是留在外面比较安心。
“大爷也要仔细些呀。”小红自然知道林珂在关心自己,只觉得心底温暖。
贾代儒便带林珂进得屋内,他家里贫寒,屋里自然也没什么装饰,连用于遮挡的屏风都没几扇,也或许是拿去卖了换钱以医治贾瑞。
一眼便能床上躺着的贾瑞,他面容枯瘦蜡白,双眼绝望地看着窗棂发呆,恐怕早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看着跟鬼一样的贾瑞,林珂心里一阵唏嘘。这辈子他可没机会招惹王熙凤,竟然还是走到了这个结局。
而更可悲的是,临死前竟然没一个人来探望,就算是林珂也只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瑞儿,侯爷来看望你了!”
贾瑞费力地偏过头来,稍微定神看了看林珂,却一脸的茫然。
这嘴上带着奇特亵裤的变态怪人是谁?
他并不曾见过林珂,但从贾代儒的称呼和恭敬态度里也能猜出是哪个。
“侯,侯爷怎么来了?”
贾瑞不是傻子,他和林珂毫无交情,按理说来对方没有探望自己的道理。
但万一呢,万一人家侯爷心血来潮想要做点儿好人好事,那自己岂不是还有的救?
于是他再也不去看窗外那片风中摇荡的黄叶,顿时生出了许多希望。
“我......我染了重病,侯爷不要近前来,仔细过了病气。”
他知道这时候装得越虚弱越好,何况他真的很虚弱,便顺势咳了几声。
林珂真的又远离了点儿,同贾代儒道:“郎中怎么说的?”
贾代儒叹了口气,悲痛道:“说是积重难返,虽有治疗之法,却实在难做。”
林珂好奇问:“莫非是囊中羞涩?”
“也有这一原因,然而更多的还在用药上。”贾代儒神色悲戚,“什么现采的芦根,原配的蟋蟀,这边也就罢了,总也能寻到。可还有什么金波旬花、七心海棠,仓促之间我又往那里寻去?”
林珂心道这医生大抵是觉得贾瑞治不了了,便想趁机再赚上一笔。这药应是没什么用处的。
“这般药物属实闻所未闻,我也未曾听说过。”林珂面色凝重,“我倒也带来一些药,老先生且先给他用着,说不得就有好转。”
“唉,还是要多谢侯爷相助了。”
贾代儒自然有所失望,但林珂本就是因为道义而来,做到这种地步已是仁至义尽,怎能强求人家再多费心?
他倒不觉得林珂是别有所求,毕竟自己家就只有一个老头子和快死的孙子,还有什么能被别人惦记呢?
林珂却叹了口气,“薛大哥听闻瑞兄弟卧病在床,恨不得自己亲自过来探望。只是近日里忙着搬家,实在脱不得身,才央我代为探视。却不想已至如此地步,唉。”
临死之时,对人世自然万般眷恋。贾瑞听了泪流不止,心道自己和薛蟠不过做过几个月的同窗,没想到竟得其如此挂念。
反倒是自己一直小意逢迎的贾宝玉,自始至终连句话都没传过来。
早知薛蟠那厮如此重情意,当时还不如让他玩到手!
林珂把锅甩给薛蟠后,又貌似无意地说道:“听闻近来京城里有一奇异道士,医术颇为高明,只可惜来去无踪,不然定要寻来相助。”
说罢便看向贾瑞,希望从他面上看出什么。
然而贾瑞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感慨说:“若真有这样的异士,又如何会看得上我呢?”
林珂便知道他确实没拿到风月宝鉴了,想想倒也正常,既然贾瑞不曾和王熙凤有什么干系,自然不会动邪心的。
话说动邪心的不是自个儿么,要送也该送给他才对呀。
林珂却不知道贾瑞这般的人物可不会因为没遇上凤姐儿就断了淫心,只是对象换成了他不知姓名的人而已。
对方是凉王府上的美妾,他去庵里嫖尼姑时偶然遇着那人,当时便犯了相思。
只不过他完全没本事和那妾室接触,最终也就只能想想。
越想越忍不住,他便流连于各色花街尼庵,最终搞得身子极虚。
贾代儒得知后大为愠怒,才要他彻夜背书,最终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林珂已达成了目的,又象征性的安慰几句,才离开了贾代儒家。
甫一出门,小红便好奇问道:“爷与那贾瑞素不相识,怎想到来看他了?”
林珂不好说实话,便道:“你爹娘当时也和我不熟,还不是把你这女儿卖给我啦?”
“那如何一样嘛。”小红嘟了嘟嘴,“爷和贾瑞可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呢。再说也不是卖了我呀,这叫投资!”
这词还是她从林珂那儿听的,已经能活学活用了。
“就当是做做善事吧。”林珂随口敷衍,“快走快走,别让琴儿等急了。”
小红撇撇嘴,做善事?她才不信哩。爷干过的坏事还少么,还不如晚上少想些羞人的主意呢。
等林珂转过巷口,视野里出现之前坐的马车时,却看见小螺正探出个脑袋往这边张望。
他还以为是自己花了太多时间让宝琴等得着急了,却没想到是另一件事。
行至近前后,车夫便道:“侯爷,方才有位跛足道人过来,留了面镜子在这里。”
“那镜子呢?”林珂心中一惊,忙问道。
“小螺姑娘拿去了。”
林珂飞快地进了车厢,便见宝琴怀里抱着一面镜子,正反皆有镜面。
“给我也看看。”林珂心里一咯噔,忙从宝琴怀里拿过来,生怕她照到正面.
宝琴对他的霸道举动很是不满,却又看到他眼里的关切,感觉十分不解。
“方才有个怪人,唱着奇怪的歌谣,又说了些怪话,就是他把这镜子放在前面的。”
这些已经听说过了,林珂忙问:“他说的什么话?”
又拍了拍脑袋,宝琴又不曾出去,怎么可能听得真切?
便要再下车去问车夫,宝琴却已经回答了。
“说来也奇怪,他一直是在外面,说的话我却听得真切呢,问小螺她却说没有。”
宝琴仔细想了想,又道:“好像是说:‘这大人如何寻到了此处?罢了罢了,留给他便是,左右本就是他的东西。里面的贵人,待他回来时,告诉他放心便是,既然用不到该用的地方,便与寻常镜子无异了。’”
说罢,宝琴又道:“这道人似乎真有神异呢,我从始至终连面都不曾露过,他却好像认得我是谁一般,还叫我贵人呢,而且也知道我在等三哥哥。三哥哥,你认得他么?”
林珂不好解释缘由,只得糊弄说:“小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卜卦说我会成大人物来着,怕是因此才叫我大人,又称你贵人的吧。”
宝琴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且不提这道人怎么还能记得三哥哥,难道他一直偷偷在跟踪三哥哥么,不然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而且他说三哥哥会成大人物,这不是很灵验么,自己说不准真的会很金贵呢。
左右都是好兆头,宝琴见林珂不打算说明白,也就不再多问。
体贴入微的小姨子知道怎么让姐夫高兴。
然而林珂却意味难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怎么从架空历史往玄幻灵异方向转变起来了?
不过到底也是原着中的内容,既然没什么威胁,且先按着吧。
等回去后,得派人去调查调查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才行。
那道人说因着他在这儿,不好再把风月宝鉴给贾瑞,却让林珂想起另一遭事来。
记得原着中黛玉曾说三岁时有一癞头和尚要化她去出家,但此世并无这一节,他那时就在黛玉身边,绝不可能不知道的。
难道也正是因着自己阻碍,这些异人才放弃了原有的计划?
到底是毫无根基的事情,林珂终究未能想出个所以然,只得怀着满腹疑惑回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