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丁家所在的大杂院门口。
丁秋楠轻巧地从后座跳下来,脸颊还带着一路风吹的微红。
王水生支好车子,取下挂在车把上的网兜,里面依旧是些实惠又显心意的吃食——几条新鲜的黄瓜,一小捆翠绿的菠菜,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猪肝,这玩意儿据说补血,适合丁父这样的病人。
他看向正要往院里走的丁秋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故意压低声音道:“丁大夫,我这辛辛苦苦当了一回车夫,就这么让我走了?也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喝口水?”
丁秋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昏黄的路灯下,能看到她耳根又悄悄红了。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竟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王水生的衣袖,声如蚊蚋却又带着一丝难得的娇嗔:“……进来吧。”
说完,她像是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低头快步走在前面。
王水生看着她那害羞又强装镇定的背影,心里乐开了花,赶紧提着东西跟了上去。
一进门,丁母正在收拾屋子,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秋楠回来了?呀,小王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称呼已经从上次的“王主任”变成了更显亲近的“小王”。
“阿姨,下班顺路买了点菜,给您和叔叔添个菜。”王水生笑着把网兜递过去。
丁母接过一看,又是青菜又是猪肝,忍不住嗔怪道:“你看你,小王,又来这么一套!下次可不许再带东西了,再来阿姨可真要生气了!”话是这么说,但那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显然对王水生的周到和大方十分受用。
“妈,王主任……水生他是好心。”丁秋楠在一旁小声帮腔,那句“水生”叫得还有些生涩,却让王水生心里一荡。
“知道是好心,但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不能总让小王破费。”丁母说着,还是喜滋滋地把菜拿进了厨房。
王水生换了鞋进屋,看到丁如山正靠在躺椅上听收音机,气色比前两天又好了不少。
“丁叔,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王水生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丁如山见到王水生,很是高兴,挣扎着想坐直些,“你那药真是灵药!现在走路利索多了,就是还有点酸胀。”
“那正好,该换药了。”王水生说着,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新的膏药贴。
他洗了手,让丁父卷起裤腿,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敷药处的皮肤,确认没有过敏反应,然后小心地将旧的膏药揭下,用温水毛巾轻轻擦拭干净,再仔细地将新膏药贴上去,用手掌焐热压平,让药力更好地渗透。整个过程动作熟练又轻柔,看得一旁的丁秋楠眼神柔和,丁母也暗自点头,觉得这年轻人真是细心体贴。
换好药,丁如山心情大好,指着桌上的象棋棋盘道:“小王,会下两盘不?老头子我这两天腿脚好了,手痒痒了。”
“略懂一点,陪叔叔您解解闷。”王水生笑着应战。
两人便在客厅的小方桌上摆开了阵势。
丁秋楠给两人泡了茶,然后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起身给添点水。
王水生的棋艺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后世没少在网上跟人切磋。
但此刻,他的目标可不是赢棋。
他一边下,一边仔细观察着丁如山的棋路风格,发现丁父棋风稳健,喜欢步步为营,但偶尔也会有些出其不意的小妙招。
于是,王水生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稳扎稳打,让丁父感觉到势均力敌的压力,然后在关键时刻,故意卖出几个看似不经意破绽,让丁父经过一番“艰难”的思考和计算后,“惊喜”地吃掉他的重要棋子。
每当丁父走出一步好棋,王水生还会适当地露出惊讶和懊恼的表情,赞叹一句:“叔叔您这步棋太厉害了,我没看出来!”
丁如山果然被哄得十分开心,脸上红光满面,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
每一盘棋都赢得看似凶险,实则都在王水生的精准控制之下。
下了三盘,丁如山“艰难”地赢了两盘,最后一盘王水生“侥幸”守和。
“过瘾!真是过瘾!”丁如山心情大悦,拍着大腿笑道,“小王啊,你这棋下得不错,有韧劲!比我厂里那些老伙计强多了!”
王水生谦虚地笑道:“是叔叔您手下留情,让我学到了不少。”心里却暗暗抹了把汗,这捧着未来老丈人下棋,
比跟真正的高手对弈还累,简直是死了不少脑细胞。
丁秋楠在一旁看着两人融洽的气氛,看着父亲久违的开怀笑容,再看看王水生那副认真又带着点“笨拙”地陪父亲下棋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窗外月色渐明,屋内的灯光温馨而宁静。
王水生知道,今天这步棋,又走对了。
下完棋,又闲话了一阵家常,窗外天色早已墨黑。
丁母手脚麻利地热了晚上的剩菜,虽然只是简单的做了几个菜和二合面馒头,但因为有肉有油水,依旧吃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饭桌上气氛轻松,丁宇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丁父丁母脸上一直带着笑,不时给王水生夹菜。
丁秋楠话不多,但眉眼间也舒展着柔和的光彩,偶尔与王水生目光相接,便迅速低下头去,嘴角却悄悄弯起。
这顿便饭,吃得比山珍海味还让人舒心。
饭后,王水生看看墙上老旧的挂钟,时针已指向八点多,便起身告辞。丁父丁母又是一番挽留,见他执意要走,丁母便照例吩咐女儿:“秋楠,送送水生。”
夜色更深了些,胡同里比来时更安静,只有几户人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甜蜜的沉默。自行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很快又走到了胡同口的大路上。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王水生停下脚步,转过身。
丁秋楠也下意识地停下,微微抬起头看他,一双明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和羞涩。
“我……我就送到这儿了。”丁秋楠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你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
王水生看着她灯下姣好的面容,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映着他的影子,带着水一般的温柔。
晚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拂过她微红的脸颊。
他心里一动,某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他忽然上前一步,凑近她。
丁秋楠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靠近。
王水生飞快地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迅速地印下了一个吻。
那触感柔软而微凉,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肥皂清香和药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丁秋楠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直到王水生已经迅速退开,她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捂住了被亲到的地方,脸颊瞬间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你……你……”她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被亲到的那块皮肤滚烫得吓人。
王水生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羞不可抑的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和强烈的喜爱交织在一起。他也不敢再多停留,生怕下一秒丁秋楠的羞恼会转化为愤怒。
他飞快地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撂下一句:“走了!明天厂里见!”
说完,根本不敢回头看丁秋楠的反应,猛地用力蹬着自行车,像是后面有狗撵一样,飞快地冲进了夜色之中,留下丁秋楠一个人捂着额头,站在原地,在夜风中凌乱。
夜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王水生一路猛蹬,心脏也还在砰砰直跳。
“亲到了……嘿嘿……”他心里美得冒泡,回味着刚才那瞬间的柔软触感和她身上好闻的味道,还有她那双震惊又羞涩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在这个年代堪称“大胆妄为”,甚至有点“流氓”嫌疑,但他就是忍不住。
而且看丁秋楠的反应,虽然害羞,但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
这就足够了。
他一路吹着口哨,心情畅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只觉得这夏夜的风格外清凉,路上的星光也格外明亮。
而此刻,丁秋楠还呆呆地站在路灯下,手指轻轻触摸着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地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乱成一团麻。羞窘、慌乱、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还有对他突然“袭击”的点点嗔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最后,她猛地一跺脚,转身快步往家走,脚步却有些发软,嘴角在那无人看到的夜色里,终究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夜,注定有人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