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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被送走后,现场陷入短暂的休整。队员们清理工具,补充水分,医疗组也在检查器械。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

方宁靠在一边,拧开周震给的那瓶水,小口喝着。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纷乱。刚才冲向周震的那一瞬间,完全是本能反应,剥离了十年恨意包裹后最赤裸的真实担忧。这让她感到恐慌。恨他,是她过去十年情感世界里一个坚固的支点,一旦这个支点松动,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倾覆。

周震正在和副手低声讨论下一步的救援计划,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偶尔看向她方向的余光,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突然,一阵急促的呼救声从另一侧废墟传来!

“医生!医生在哪!快来人啊!”

方宁和周震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声音来源狂奔而去。

那是一片商业街的废墟,原本四五层的建筑现在只剩下两三米高的杂乱堆积。呼救的是一个满身尘土的中年男人,他语无伦次,指着一条狭窄的缝隙:“下面……下面有人!我老婆……还有我女儿……她们刚才还回应我的!现在没声了!求求你们!救救她们!”

缝隙极其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进入,而且内部情况不明,堆积物看起来极不稳定。

“生命探测仪!”周震厉声命令。

队员立刻上前操作,屏幕上的信号却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时断时续。

“队长,信号太弱了,结构太复杂,干扰很大,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和生命状态!”

中年男人一听,几乎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会的!她们刚才还跟我说话的!阿娟!小雅!你们应我一声啊!”

周震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缝隙入口和周围的堆积情况。风险极高,盲目进入,救援者和被困者都可能遭遇不测。这是救援中最艰难的抉择:进去,可能白白牺牲;不进去,可能错失最后的生机。

方宁看着那个绝望的男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无数个崩溃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我进去看看。”

“不行!”周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生疼,“太危险了!结构不明,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我是医生!”方宁试图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里面的人可能还活着,但需要立即医疗评估和初步处理!等你们确定结构安全,可能就晚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和旧怨,“就像十年前一样,等待和犹豫,会错过最佳时机。”

周震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抓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她总是知道用什么话,能最精准地刺伤他。

但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就因为经历过,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冒险!要进去也是我进去!”

“你进去有什么用?你能判断她们的伤情吗?你能做紧急处理吗?”方宁咄咄逼人。

“我可以把情况传出来给你!”

“等你的描述,再判断,时间够吗?”方宁寸步不让。

两人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周围的队员和那个哭泣的男人都屏息看着他们。

最终,周震死死盯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好,你可以进去。但必须听我指挥!我会用安全绳和你保持联系,一旦我觉得危险,你必须立刻撤出来!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就自己进去把你拖出来!”

方宁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心头莫名一悸。她移开目光,冷声道:“可以。”

准备工作迅速完成。方宁戴上安全帽,头灯,腰间系上安全绳,携带紧急医疗包和对讲机。周震亲自检查了她的每一个装备扣带,动作一丝不苟,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救援服,带来一阵战栗。

他最后将安全绳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沉声说:“每隔三十秒,你必须报告一次情况。有任何不对,立刻呼救。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目光沉重得像某种誓言,压得方宁几乎喘不过气。她抿紧唇,点了点头,没有看他,侧身小心翼翼地钻入了那条黑暗、未知的缝隙。

一进入,世界瞬间变得不同。外面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头灯的光柱在尘埃中扫过,照亮的是扭曲的钢筋、碎裂的家具和斑驳的墙壁。空气污浊而沉闷,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同时对着对讲机低声报告:“进入约三米,通道向左倾斜,暂时稳定。”

“收到。小心。”周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低沉而紧绷,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全神贯注。

又向前艰难行进了几米,缝隙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有时需要匍匐爬行。她不停地呼唤:“有人吗?能听到吗?我们是救援队的!”

终于,在爬过一段极其低矮的通道后,头灯的光扫到了一个角落。那里,一张变形的铁皮桌子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

桌子下面,蜷缩着两个人影!

一个妇女面朝外,用身体紧紧护着怀里一个小女孩。两人都一动不动,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方宁的心猛地一沉。她加快速度爬过去,同时报告:“发现目标!两名女性,成年和儿童,无明显活动迹象!”

她爬到桌边,伸手探向妇女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

她还活着!

方宁立刻检查小女孩,同样有微弱的脉搏!但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妇女额头有干涸的血迹,可能是在保护孩子时被撞击。小女孩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生命体征微弱!成年女性头部外伤,儿童情况不明,需立即补充液体和氧气!准备担架!”方宁快速而清晰地报告,同时打开医疗包,拿出液体和氧气面罩,开始进行紧急处理。

“收到!担架和医疗组已就位!方宁,你怎么样?空间足够吗?”周震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方宁环顾四周,这个三角空间很小,仅能容她蹲着操作。“空间狭小,但暂时稳定。我需要时间建立静脉通道……”

她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操作,纤细却稳定的手指在极端环境下完成着精细的工作。建立静脉通道,戴上氧气面罩,监测生命体征……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生死。

外面,周震紧握着对讲机和安全绳,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全部心神都系于绳子的另一端和耳机里的声音。每一次她报告,他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一丝。周围的队员大气不敢出,默默地准备好担架和一切接应设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比之前的余震似乎更强!

“余震!方宁!撤!快撤出来!”周震对着对讲机嘶吼,同时猛地拉紧安全绳,试图将她拽出来。

缝隙内部,碎石和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方宁头顶的一块木板嘎吱作响,眼看就要砸落!

她下意识地扑倒在妇女和孩子身上,用身体护住她们!

“呃!”一块碎石砸在她的后背上,一阵闷痛。

“方宁!方宁!回答我!”周震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安全绳那头传来挣扎的力道,他疯狂地拉拽,却因为缝隙曲折而受阻。

灰尘弥漫,方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努力稳住声音:“我没事!结构……结构还没塌!她们也没事!”她感觉到身下的妇女似乎动了一下。

“你立刻出来!这是命令!”周震的声音几乎是咆哮,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不行!”方宁咬牙,“静脉针刚打好,不能移动!氧气面罩也不能脱落!现在出去,她们就死了!”她再次用身体抵住旁边一块松动的杂物,防止它滚落压到伤者。

“方宁!”周震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求你……出来……”

方宁的心被狠狠一揪。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哪怕是十年前她决绝离开时,他也只是沉默地承受,眼中是死寂的灰败。

就在这时,她身下的妇女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要醒来。

方宁立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们是救援队的,正在救你们出去。坚持住,你的孩子没事。”

妇女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方宁的头灯,泪水瞬间涌出,干裂的嘴唇翕动:“谢……谢……孩子……”

“坚持住,我们一起出去。”方宁握了握她冰冷的手。

外面的余震渐渐平息。

周震的声音再次传来,沙哑得厉害:“方宁……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伤者有一人恢复浅意识。可以尝试缓慢拉绳索,我会配合,指引你们拖拽担架的方向。动作一定要慢!”方宁冷静地指挥。

“好!好!你小心!”周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接下来的过程缓慢而煎熬。方宁在里面指引方向,周震和队员们在外面极其小心地拉拽连接着担架的特殊绳索。每一点移动都关乎三条人命。

当方宁终于看到从缝隙透入的光线,以及周震那双几乎望眼欲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她几乎虚脱。

她和担架被一起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刺目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

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生的希望。

医疗组立刻冲上来接过担架,对两名幸存者进行快速评估后,迅速送往医疗点。

方宁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脚发软,后背被砸的地方也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立刻扶住了她,几乎是将她半抱起来,带到相对安全的空地。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周震的声音急切而慌乱,他的手在她手臂、后背快速而小心地检查着,丝毫不在乎周围队员的目光。

方宁被他圈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微颤。他脸上的担忧和恐惧如此真实,毫不掩饰。

那一刻,十年筑起的高墙,似乎又崩塌了一角。

她推开他,自己站稳,稍稍拉开距离,声音有些疲惫:“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后背可能有点淤青。”

周震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缓缓放下手,声音低沉下去:“……没事就好。”

现场还需要指挥,他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转身去安排后续工作,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侧脸,显示着他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方宁看着他指挥若定的背影,又想起刚才他在对讲机里那失控的咆哮和哀求,心情复杂难言。

她默默地走到一边,由护士处理后背轻微的擦伤。

那个跪地求救的中年男人得知妻女获救,喜极而泣,对着周震和方宁的方向不停磕头感谢。

周震扶起他,低声安慰了几句。

那一刻,方宁忽然想,十年前,如果那个学长也被成功救出,是不是也会有人这样感激他们?命运的分岔口,一个抉择,导向的是天堂和地狱的不同方向。

晚上,指挥部汇总当天情况,安排次日任务。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方宁走出帐篷,看着灾区的夜空。没有城市光污染,星星格外清晰,却照不亮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震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并肩站着,递给她一罐温热的咖啡。

这次,方宁没有拒绝。指尖触碰,两人都微微一顿。

“今天……”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今天谢谢你。”周震最终先开口,声音低沉,“如果不是你坚持进去并及时处理,那对母女可能……”

“这是我的职责。”方宁打断他,声音平静,“就像你的职责是做出判断和指挥。”

她的话意有所指。周震沉默了片刻,夜空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方宁,”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那一天。如果当时我坚持另一种方案,如果动作再快一点,如果……没有那场余震……”

他的声音哽住了,低下头,大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动。这个在人前坚毅如磐石的男人,此刻流露出深藏的脆弱和痛苦。

方宁握着咖啡罐的手指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震。十年间,她想象中的他,或许是愧疚的,但更多的是冷静甚至冷漠,毕竟,那是“正确”的选择。

可现在,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同样深可见骨的创伤。

“事后,我受了处分。”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看着远方黑暗的山峦,声音沙哑,“不是因为决策错误,而是因为……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再参与救援。我把自己关起来,很久……我甚至想过……”

他没有说下去,但方宁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她的指尖冰凉。

“那个命令,是当时的现场指挥,我的老连长下的。”周震继续道,声音平静了些,却更显苍凉,“他后来……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小周,那年汶川的事,别怪自己,那是当时情况下,我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要怪,就怪这狗日的老天爷……”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方宁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她飞快地擦去,却止不住更多的涌出。

原来,背负着沉重枷锁的,不止她一个。原来,那个看似“正确”甚至“冷血”的选择背后,是同样撕心裂肺的煎熬和后续无穷尽的自我折磨。他甚至因此差点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放弃、被伤害的那一个,却从未想过,那个做出选择的人,或许承受着更残酷的内心拷问和后果。

恨了十年,或许根植于一个她从未真正试图去理解的无奈和悲壮。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

周震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温柔:“我怎么告诉你?你那时……根本不肯见我,不肯听任何话。后来……我知道你换了城市,有了新的生活。我想,或许我的消失,不再打扰你,让你平静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赎罪。”

“可那不是赎罪!那是逃避!”方宁脱口而出,眼泪流得更凶,“你让我以为……以为你毫不在乎!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这三个苍白的字。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犹豫地停住。

方宁看着他那双充满痛楚和渴望的眼睛,看着他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心底那堵冰墙,轰然倒塌。

她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任由泪水滴落在这片承受了太多苦难的土地上。

周震最终没有碰她,只是默默地将一张干净的纸巾塞进她手里,然后,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承担着她所有无声的泪水和积压了十年的委屈与伤痛。

夜空下,废墟之上,两颗被灾难和岁月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在泪水中,第一次真正地靠近,感受到了对方那同样剧烈的疼痛。

过去的真相如同被震开的裂痕,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这裂痕之下,是否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场改变一切的余震,真的只是天灾吗?老连长临终前的话,是否还有未尽的含义?

方宁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向周震。月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十年前的那场悲剧,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场意外和一个无奈的抉择那么简单。

周震,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夜色更深,寒意更重。远处的搜救灯光像巨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扫视着伤痕累累的大地。

方宁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留下紧绷的痕迹。她捏着那张柔软的纸巾,指尖还能感受到他塞过来时的细微颤抖。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立刻离开。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废墟的边缘,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存在于他们之间。恨意依旧存在,但已经不再纯粹,掺杂了太多刚刚窥见的、来自对方的痛苦,变得浑浊而沉重。

“回去休息吧。”最终,周震先开了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沉稳,但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明天……任务还很重。”

方宁点了点头,没有看他,转身朝着医疗帐篷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不只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神的巨大消耗。

周震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篷帘后,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深深地、沉重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全部压下去。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今夜撕开的裂口,只是开始。

……

第二天,救援工作进入了更艰难的阶段。黄金72小时早已过去,发现生还者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更多的是挖掘遇难者遗体。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和悲伤。

方宁和周震之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抗拒,多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张力。工作时,他们依旧专业、冷静,交流仅限于必要。但眼神偶尔交汇时,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尖锐地避开,会有片刻短暂的停滞,仿佛都在试图从对方眼中读出更多昨夜未尽的言语和深藏的情绪。

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方宁正在给一个救援队员处理手上的划伤,周震走过来分发补给的能量棒。

“谢谢。”队员接过。

周震递了一根给方宁。她顿了一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极快极低地说了一句:“当年……学长他……最后传出来的话,不止那一句。”

方宁猛地抬头,手上的动作停住,看向他。

周震却移开了目光,像是后悔说了这句话,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注意安全。”说完,便转身走向别处。

方宁的心跳却骤然失序。不止那一句?还有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又为什么欲言又止?

那个被刻意压下的直觉再次浮现——他在隐瞒什么。

一整个上午,方宁都有些心神不宁。周震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持续地荡漾着涟漪。

中午时分,指挥部传来消息,附近一个堰塞湖出现险情,需要紧急疏散下游低洼地区的人群和救援人员。部分救援力量被调往协助疏散。

周震的队伍被分派了任务,需要立刻前往几个风险最高的区域进行排查和催促撤离。

“方医生,你们医疗组也准备一下,随时可能转移伤患。”指挥部的命令传来。

混乱的撤离开始了。警报声凄厉地回荡在山谷间,增添了几分恐慌。人们扶老携幼,匆忙收拾着仅剩的物品,向高处转移。救援队员和志愿者们大声呼喊着,帮助行动不便的人。

方宁和医疗组忙着将重伤员转移到担架上,准备向安全地带运送。

周震带队在混乱的人群中逆行,逐户排查是否还有滞留人员。他的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各区域的汇报声。

“三区排查完毕!” “五区还有两户老人不肯走,正在做工作!” “堰塞湖水位还在上涨!速度加快!”

方宁正和护士抬着一个担架艰难地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小孩尖锐的哭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摔倒在撤离路线的边缘,那里因为之前的震动,土石有些松软。孩子吓得大哭,挣扎着想爬起来,反而让旁边的碎石不断滑落,情况危险。

周围的人都在匆忙撤离,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危险。

方宁心里一紧,刚要放下担架冲过去。

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周震如同猎豹般从侧方冲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滑下那个小斜坡,一把将小男孩紧紧护在怀里。

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的土石因为承重和震动,猛地塌陷下去一大块!

“队长!”远处的队员发出惊呼。

周震抱着孩子,失去平衡,顺着塌陷的土石向下滑落了足足两三米,才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在一片更不稳定的斜坡上。上方还在簌簌地掉着土块和小石子。

“别动!”方宁脱口喊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快速对护士说:“你们先走!”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周震抬头,对上她惊慌的目光,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过来。他怀里的孩子吓得止住了哭,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试图找到着力点爬上来,但稍微一动,脚下的泥土就继续松动下滑。斜坡下方是更陡峭的坡坎,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找绳子!快!”方宁对着赶过来的队员喊道。

队员急忙去找绳索。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堰塞湖的警报声还在响,水位在不断上涨,时间不等人。上方的塌陷还在继续,周震所在的那小块地方随时可能完全崩塌。

周震尽量保持不动,护着孩子,目光却紧紧锁着方宁,带着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我没事”。

方宁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十年前他冒险救援的样子,昨天他顶着巨石的样子,还有刚才他义无反顾冲过去的样子……这个男人,似乎总是这样,把危险留给自己。

绳子终于找来了。队员将一端扔给周震。

周震一手紧紧抱着孩子,一手抓住绳子,试了试牢固程度。

“拉!”他朝上面喊。

上面的队员开始用力拉拽。

就在周震即将被拉上来的瞬间,他脚下那块支撑的泥土终于彻底崩塌!

他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啊!”所有人心头一凉。

千钧一发之际,周震靠着手臂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了绳子,身体悬在半空,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孩子!

“快!用力拉!”方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队员们一起死死拉住绳子。

众人合力,终于将周震和孩子拉了上来。

滚倒在地的瞬间,周震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孩子:“没事吧?”

孩子摇摇头,吓傻了。

队员立刻抱过孩子,送往安全地带。

周震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方宁冲到他身边,跪下来,声音还在发抖:“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她的手本能地在他身上检查,碰到他的右臂时,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方宁撩开他被划破的救援服袖子,倒吸一口冷气。小臂上一道深长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可能是刚才被尖锐石块划伤的。伤口很深,几乎见骨。

“你的手!”她的脸色瞬间白了。这是救援队员最重要的手!

周震试图坐起来:“没事,皮外伤。”

“别动!”方宁厉声制止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恐慌。她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带和绷带,手法极其专业地进行紧急压迫止血和包扎。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冷而带着轻微的颤抖。周震低头看着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心疼和焦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她额角散落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方宁包扎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僵住了。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沉郁和冷硬,盛满了太多她读不懂却让她心悸的情绪。

周围是喧嚣的撤离警报和嘈杂的人声,但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宁,”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果……如果我这次没那么幸运,刚才掉下去了……”

“闭嘴!”方宁猛地打断他,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你不会!你不能!”

她眼底的恐惧和脆弱如此真实,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周震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所有压抑的情感几乎要决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时候。他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必须尽快撤离。”

包扎好的手臂还在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撤离队伍继续向高处转移。方宁坚持跟在他身边,时不时看向他受伤的手臂,眉头紧锁。

到达临时安全点,疏散人群暂时安定下来。医疗点再次忙碌起来,处理伤患。

方宁拉着周震,强行让他坐在医疗帐篷里,“你的伤口需要重新清创缝合!”

这次周震没有反对,安静地坐着。方宁戴上手套,拿出器械,小心翼翼地拆开临时绷带。伤口狰狞,皮肉外翻。

她屏住呼吸,专注地清洗、消毒、麻醉、缝合。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周震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当年,学长最后传出来的话是……”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告诉小宁,别难过……还有,告诉周震,我不怪他,那是命令……’”

方宁缝合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差点刺偏。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瞳孔剧烈收缩。

我不怪他?那是命令?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固守了十年的认知!

周震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苦涩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听到了我们的争论,听到了老连长下达的命令……他理解那是不得已的选择……他让我告诉你,别难过,也别……怪我。”

方宁的手僵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学长他……知道一切?他甚至……不怪周震?

那她这十年的恨意,算什么?她坚持的愤怒和痛苦,建立在这样一个……被隐瞒的真相之上?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无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一开始,你根本不听。后来……我怕。”周震的声音充满疲惫和痛楚,“我怕你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原谅我。毕竟,命令是我服从的,决策我也参与了。我更怕……怕你连学长这份最后的宽容都恨上。恨,至少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如果连恨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或许……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卑微。

方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因为她而受的伤,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爱恋,再回想这十天来他在废墟上的奋不顾身,他对队友的责任,他对生命的敬畏……

她一直以为自己看清了真相,却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自己的痛苦和偏执所蒙蔽。

恨意失去了最坚实的根基,开始疯狂地崩塌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无措,以及……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悔恨。

她因为这被隐瞒的一句话,恨了他十年。而他,却背负着更沉重的枷锁,守护着这个秘密,承受着她的恨,整整十年。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她正在缝合的伤口上,混着血水晕开。

周震感觉到手臂上的温热和湿润,身体猛地一颤。

“对不起……”方宁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哽咽,“对不起……周震……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为这十年的恨?为自己的偏执?为他的痛苦?

周震伸出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红着眼眶,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十年了,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她,“是我没有保护好该保护的人,是我没有勇气早点面对你,解开这一切……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泪水、痛苦、释然,和一种历经劫难后重新浮现的、小心翼翼的情感。

十年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开始真正地消融。

但就在这情感剧烈动荡的时刻,帐篷帘被猛地掀开!

副手焦急万分地冲进来:“队长!方医生!不好了!刚收到消息,昨天你们救出那对母女的西区废墟,发生了二次大面积坍塌!有几个后续进去做评估和清理的兄弟……被埋在里面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将刚刚滋生的些许温情炸得粉碎!

周震猛地站起来,受伤的手臂因为用力而渗出鲜血,但他浑然不觉,脸色铁青:“谁?多少人?!”

“具体人数还不完全确定!大概三到四个!是结构评估小组的人!”

方宁也瞬间站起身,脸色苍白。二次坍塌!被埋!这意味着生存几率极其渺茫!

周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指挥官临危时的决断和沉痛。他看了一眼方宁,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刚刚破冰的柔软,但更多的是面对新一轮灾难的铁血和沉重。

“立刻集合队伍!带上所有生命探测和破拆设备!跟我走!”他对着副手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他抬步就要往外冲。

“你的手!”方宁下意识抓住他未受伤的手臂,声音带着未褪的哽咽和新的恐慌。

周震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随即松开。

“等我回来。”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帐篷,身影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飞扬的尘土中。

方宁站在原地,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温度和力度,耳边回荡着他那句“等我回来”。

看着外面更加阴沉的天色和呼啸而过的救援车辆,她的心再次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攫住。

刚刚窥见一丝和解的曙光,新的灾难便再次降临。

这一次,他还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化险为夷吗?

那句“等我回来”,会不会变成……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新一轮的生死考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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