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冷白色灯光,如水银般倾泻在不二周助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指尖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上停顿片刻,最终轻轻敲下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话:
【龙崎教练,从今天起我正式申请退出网球部。——不二周助】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瞬间,他面无表情地熄屏,将手机调至静音,然后深深地塞进了书包最底层,仿佛要埋葬某个不愿面对的世界。
“周助,是你回来了吗?集训提前结束了?”客厅里传来由美子姐姐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正好,今晚做了你喜欢吃的南瓜饼哦。”
不二换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再抬头时,脸上已自然而然地漾开那抹家人熟悉的、温和的笑意:“嗯,回来了。我先去冲个澡,姐姐。”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听不出任何异样。
饭桌上,妈妈关切地问起网球部和提前结束集训的事。不二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准备退部了”,便低下头,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对具体原因避而不谈。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个不停,是队友们密集的消息轰炸,他置若罔闻。由美子看着他过于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给他碗里添了块他喜欢的鳗鱼。
从这一刻起,不二周助仿佛成了一座自我流放的孤岛。
队友们来家里找他,他始终闭门不出,用沉默筑起高墙。
虽然对家人依旧温和,会回应父母的叮嘱,会听姐姐分享日常,却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心事,仿佛将灵魂的另一半锁进了密不透风的盒子。
全国大赛的转播日,青学的比赛画面点亮了客厅的电视。由美子悄悄调大了音量。屏幕里,青学的队员们拼尽全力,却难掩四位正选离开后的阵容缺陷和士气低迷,最终遗憾止步。镜头特写扫过手冢紧抿的嘴唇、大石眼中的不甘、菊丸泛红的眼眶,以及那无力垂落的球拍。客厅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不二坐在沙发另一端,安静地看着书。当宣布胜负的哨声响起时,他握着书页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翻页的动作却依旧平稳,仿佛屏幕上的一切与他毫无瓜葛。
而第一次全国大赛时他的缺席,让佐伯真田幸村迹部纷纷打电话过来,不二接起后,只是沉默地听上几秒,便直接挂断、拉黑。整个假期,他远赴美国的父亲处,彻底切断了与国内所有人的联系。
而在另一个无人能感知的维度里,另一个不二如同透明的幽灵,漂浮在半空,被迫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自己”如何冷漠地推开所有伸来的手,看着青学落败时“自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下去的波澜,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痛。
这不是他熟悉的人生,那个永远笑意温润、珍视伙伴的不二周助,此刻正用最决绝的方式,将所有人推离。他试图呼喊,试图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触碰任何实体。他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观众,眼睁睁地看着不属于他的剧情沉默地演绎着,无能为力。
不二周助心里着急,却莫名地没有身体被占据的气愤感。他只是有些难过,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一次次在虚空中呼唤管理者,得不到任何回应。外界的那个不二,用冷漠将自己活成了孤岛;而维度里的他,则被物理意义上地囚禁在了另一座孤岛之上。
假期结束前夕,不二从美国返回。当晚,忍足侑士便找上门来。不二本想依旧避而不见,但忍足固执地站在暮色中等待。最终,不二还是走了出去。
维度里的不二只能看到画面:忍足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似乎在急切地追问、解释着什么。而外面的不二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在忍足还在说什么的时候,不二忽然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一把扯落,平静地说了一句什么后,无所谓地将这枚白玉往后一抛。
在忍足呆愣地神情里,白玉应声而碎,裂成了两半。
忍足的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瞪着不二的眼眶迅速泛红。
而不二没有再继续交流的意思,直接转身关了大门。
维度里的不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想冲过去捡起碎片,想拉住那个固执的自己,想告诉忍足不是这样的,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的手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他的声音传不到任何人耳中。他只能看着 “自己” 用最伤人的方式,拒绝所有伸出的善意,看着曾经的挚友渐行渐远,看着那枚破碎的平安扣,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样的事情,在国一的下学期里不断上演。
不二仿佛铁了心要跟所有人决裂。队友们在学校走廊拦住他,有人急得红了眼,有人语重心长劝说,他始终维持着礼貌的距离,微微颔首后便侧身绕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网球场的方向成了他的禁区,哪怕远远瞥见熟悉的绿色场地,也会立刻转身绕道,连回家陪裕太打网球这件事,也被他拒绝了。
他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将所有温暖与光亮都隔绝在外,把自己隔绝在所有热闹之外。
维度里的不二意识开始模糊,时间感紊乱,常常陷入昏睡。每次短暂清醒,都只觉得外面的“自己”眼神愈发阴郁沉寂。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也自顾不暇,天天只想睡觉,时不时还能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就在他以为这场漫长的旁观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不二周助,感谢你这一年多的努力。”
不二猛地一怔。
“在你的帮助下,本世界的变数已彻底消除,世界运行趋于稳定。”管理者的声音变得比记忆中的冷硬地多,“本世界的漏洞已经全部填满,试运行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出现其他变数,恭喜你,你的任务完成了!”
“任务?”不二疑惑地重复。
然后管理者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冷漠地开口:“谢谢你了,同样身为变数的你,也是时候回到你的世界了!”
什么?
没有等不二发问,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灵魂紧紧包裹。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最后听到的,是管理者冰冷的收尾:
“祝你归途顺利。”
下一秒,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急速穿梭的光影。
意识晃动地愈加激烈。
不二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耳边隐约听到有人惊喜地呼唤:“老大,你醒啦?幸村医生,你看,老大眼球动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二周助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眼。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的幸村精市那等比例放大的脸。
嗯?
此时的幸村正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跪坐在他的床旁。见他醒来,眼中的欣喜显而易见。
不二疑问地开口:“幸村?”
幸村精市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担忧瞬间凝固,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轻声重复:“……幸村?”
不二一阵头痛,他的视线又落到幸村后面的短发肌肉男身上,明明觉得很熟悉,但又觉得不认识。
就在这时,遥远的国度传来一声没有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啊,记忆忘记给你解封了。”
话落,不二的大脑突然一阵剧痛,他难受地闷哼一声。
幸村赶紧站起来贴近他,上手检查他的体征。
下一刻,杂乱的记忆一股脑涌进不二周助的脑海。
不二在痛苦中只抓住了一条信息:原来我就是不二周助啊,我是初世界的不二周助,被人贩子拐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还给我搞失忆这一套……
“混蛋……”在理清头绪的愤怒和记忆融合的眩晕中,不二周助眼前一黑,再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