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地貌、阴气流动趋势、鬼物聚集区、天然险地、乃至地脉节点都一一标明。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堡群被标注为七号前哨站,而阴煞渊边缘,则标有数个大小不一的红色印记,旁注小字:渊眼、煞脉节点、古战场废墟、沉魂殿遗址。
更令人心惊的是,地图边缘还有数条虚线,从不同方向延伸进入鬼林深处,最终汇聚向阴煞渊核心区域。这些虚线旁标注着蝇头小字:“骸骨君王麾下第三、第七巡逻队常规路线、疑为蚀骨侯秘密补给线、鬼蟾宫外围暗哨分布”。
这些标注字迹新旧不一,显然并非同一时期所留。最古老的墨迹已泛黄,用的是上古御鬼宗特有的密文。稍新一些的呈暗褐色,似是数百年前修士所添。而最新的一行小字,墨色尚显鲜润,用的竟是现今遗弃之地通行的文字,内容更是令人脊背生寒:“青渊历九千七百四十二年春,君王近卫幽骸营在此区域活跃,目的不明。”
“青渊历九千七百四十二年……就是去年。”骨蚀枯瘦的手指划过那行新注,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幽骸营是君王麾下最精锐的侦察与暗杀部队,直属君王调遣,寻常不会远离骸骨王城千里。他们出现在这里……”
石狩脸色凝重地补充:“而且地图上标注的这条路线,恰好经过我们昨夜遭遇傀兵的区域。那些巡逻傀兵,很可能就是幽骸营撒出来的耳目。”
“这地图,是历代探索者不断补充完善的活图。”千面盯着卷轴上层层叠叠的标注,眼中闪过精明之色,“最初应是御鬼宗绘制,后流落出来,被不同势力、不同时代的修士获得,各自添补见闻。最后落到御鬼宗某个残留据点,也就是这玉盒的主人手中。此人对君王动向极为关注,专门记录幽骸营行踪,恐怕……是在躲避或监视君王势力。”
项易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停留在阴煞渊核心区域那几个红色印记上。尤其是沉魂殿遗址与古战场废墟两处,周围标注的危险等级最高,旁边还有细密的备注:“疑似上古阴魂转生大阵残骸、战场煞灵凝聚,有将魂级凶物游荡、渊眼每甲子喷发一次,下次喷发应在三年后”。
“我们所在的七号前哨站,位于鬼林深处与阴煞渊边缘的缓冲带。”项易手指点在地图上,沿着一条蜿蜒的、标注为相对安全的虚线移动,距离最近的煞脉节点约八十里,距离古战场废墟约一百二十里,距离沉魂殿遗址最远,约二百里。而骸骨君王的几条渗透路线,最近的一条离我们不足五十里。”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此地并非世外桃源,而是各方势力目光交织的暗流区。上古御鬼宗遗留的阵法与资源,阴煞渊特有的天材地宝,古战场可能残留的古代遗物,都吸引着冒险者与势力前来。骸骨君王的触角伸入,既可能是扩张侦查范围,也可能是冲着某样东西而来。”
“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实力,修复阵法,并摸清周边势力分布。”项易做出了决断,“石狩,骨老,你们以地堡为中心,半径三十里为限,谨慎探查地形、资源点、以及是否有其他势力活动的痕迹。重点留意地图上标注的那几条君王路线附近。千面,你协助焕婕加快疗伤进度,同时研究这张地图,将所有标注分类整理,推测不同势力可能的目标与行动规律。阿九醒来后,让她以天赋感知配合你。”
“主上,那修复阵法之事……?”骨蚀问道。
“幽冥铁碎片与空冥砂已找到少许,阴煞源晶可作为阵眼核心,地脉阴石可稳固地脉连接。”项易道,“今日我先尝试修补外层阵法最紧要的三处裂纹,稳住基本框架。待你们探查归来,若有更多发现,再行下一步。”
分派完毕,众人各自行动。
石狩与骨蚀再次离开地堡,潜入浓雾之中。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石狩甚至用上了当年在幽骸营学到的潜行技巧,将自身死气收敛到极致,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骨蚀则不断以枯木手杖点地,感知地脉波动与能量流动的异常,避开可能存在的探测禁制。
千面在地堡主室内铺开地图,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开始将卷轴上的信息分门别类录入。她的动作很快,指尖灵力流转,在玉简内构建起立体的信息网络。
焕婕此时也已结束深度调息,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她走到金煞三人身边,盘膝坐下,九霄环佩琴横于膝上,指尖轻抚,悠扬而柔和的琴音再次响起,如春雨润物,悄然滋养着伤者经脉与神魂。
阿九被琴音唤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到项易的安排后,立刻精神起来,凑到千面身边,睁大异色瞳孔盯着地图,小鼻子不时耸动,仿佛能从那些墨迹中嗅出不同时代、不同人物的气息。
项易则带着幽冥铁碎片、空冥砂、地脉阴石和一枚阴煞源晶返回下层石室。
修补阵法,对他而言是全新的挑战。青莲宗的阵法传承偏向正统道门,注重平衡与稳定,他真正来说还只算是个小白。
熵君传承中虽涉及上古阵法理念,却更偏向法则层面的应用,缺少具体操作细节。此刻他要做的,是以混沌之力为媒介,将不同材料熔炼、嵌入残缺符文,重新贯通能量回路。
他首先选取了外层阵法裂纹最严重的一处。这道裂纹位于聚阴符文的枢纽节点,长约三寸,宽如发丝,却已深及符文核心,若不修补,整个外层聚阴结构将在十日内彻底崩散。
项易盘膝坐在裂纹前,将一块幽冥铁碎片置于掌心。混沌星璇加速旋转,精纯的混沌灵力涌出,在掌心化为一片灰蒙蒙的火焰,非金非木,非水非火,而是混沌特有的、兼具熔炼与转化特性的混沌真炎。
幽冥铁碎片在真炎灼烧下缓缓软化,却没有熔化成液态,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胶质般蠕动,表面细密的天然纹路亮起幽暗的光芒。项易以神念引导,将软化后的幽冥铁小心翼翼地填入裂纹之中。
这是个精细活。裂纹内部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更细微的符文结构损伤。填入的幽冥铁必须在填补主裂纹的同时,分出极细的支流,渗透进那些细微损伤处,重新建立起能量传导的毛细网络。项易全神贯注,混沌感知放大到极致,操控着幽冥铁的每一分流动。
半个时辰后,第一处裂纹修补完成。填入的幽冥铁已完全与玄阴石基座融合,裂纹处呈现出一道暗金色的细线,其中能量流转虽不如原初顺畅,却已重新贯通。项易能清晰感知到,周围原本无序散逸的阴气开始被这处节点重新吸纳、引导,外层阵法的聚阴效率恢复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稍作调息,继续修补第二处、第三处关键裂纹。
当最后一处裂纹填补完毕时,已是午后,尽管地堡外依旧昏暗,但项易通过地脉搏动的节奏变化判断出时辰。三处裂纹修补,耗去了他近三成混沌灵力,心神消耗更大。
但成果是显着的,外层阵法原本濒临崩溃的颓势被止住,聚阴效果恢复了一成左右,虽仍微弱,却已能形成基本的过滤屏障,将上方狂暴阴气的直接冲刷削弱了至少三成。
项易没有停歇,取出一块地脉阴石。此石的作用是稳固阵法与地脉的连接。他将阴石置于阵法基座中央凹槽旁,那里有一处专门用于安放地脉稳定器的插槽。混沌真炎再次升腾,将地脉阴石表面灼烧软化,缓缓嵌入插槽。
阴石入槽的瞬间,整个下层石室微微一震。阵法基座与地底深处那股搏动的脉动之间,原本断断续续、时强时弱的连接,陡然变得清晰而稳定起来。如同一条淤塞的河道被疏通,地脉阴气开始以更平缓、更可控的节奏注入阵法,为即将重启的阵法提供基础能量源。
“接下来,是阵眼。”
项易拿起那枚鸽卵大小的阴煞源晶。晶石触手冰凉,内部仿佛有黑色的液体在缓缓旋转,银色纹路如星河般闪烁。此物蕴含的阴煞本源之气精纯而霸道,若直接激发,足以将整个地堡化为绝阴死地。必须谨慎处理,使其成为温和而持久的能量核心。
他双手虚托源晶,混沌真炎将其完全包裹。这一次,真炎的温度与性质在项易精细操控下不断变化,时而炽烈如熔炉,时而温润如暖玉。源晶表层的黑色外壳在真炎灼烧下逐渐变得透明,露出内部那团缓缓旋转的、如同微型黑洞般的本源阴煞。
项易深吸一口气,分出一缕混沌神念,小心地探入源晶内部。
刹那间,刺骨的冰寒与狂暴的毁灭意念顺着神念反冲而来,仿佛要冻结他的思维、撕裂他的神魂。那是阴煞本源中蕴含的、最纯粹的终结与寂灭法则碎片。寻常修士哪怕只是接触一丝,都可能神魂受创,道基动摇。
但项易的混沌神念却稳如磐石。混沌包容一切,消融一切,无论是生机还是死寂,无论是创造还是毁灭。
那股狂暴的阴煞本源冲入混沌神念,如同冰水落入滚油,虽激起剧烈反应,却很快被混沌之力分解、同化、吸收,转化为对阴煞法则更深层的理解。
项易的神念在源晶内部穿梭,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编织一道复杂的束缚与转化网络。
他以混沌之力为丝线,在阴煞本源外围构建起层层叠叠的缓冲结构,这些结构会逐步稀释本源阴煞的狂暴特性,将其转化为温和、稳定、可持续输出的阴元流。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项易将最后一缕混沌丝线编织完成时,阴煞源晶已模样大变。原本漆黑如墨、银纹闪烁的外观,化为了一颗半透明、内部有灰色云雾缓缓流转的晶球,云雾中不时闪过细密的混沌符文。
狂暴的本源阴煞被牢牢束缚在内核,而表层输出的,则是精纯、温和、且带有一丝混沌包容特性的阴元。
“可以了。”
项易将改造后的源晶缓缓放入阵法基座中央的凹槽。
晶球入槽的刹那——
“嗡……”
低沉的共鸣声从基座深处传来,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呼吸。基座上那些黯淡了不知多少年的残缺符文,逐一亮起幽暗而深邃的蓝色光芒。光芒沿着符文轨迹流淌,速度起初缓慢,如同试探,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外层修补过的三处裂纹,暗金色的细线爆发出夺目光华,与周围的蓝色符文光芒交相辉映。地脉阴石嵌入的插槽处,涌出一股股土黄色的地脉之气,与蓝色符文融合,让阵法光芒更添厚重。
以源晶为核心,能量开始在整个阵法网络中循环。聚阴、过滤、转化、分流、隐匿、稳固……三层嵌套结构虽依旧残缺不全,却在核心驱动的支撑下,重新开始了协同运作。
项易能清晰感知到变化。
地堡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筛子过滤了一遍,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阴寒与怨念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清冷的阴性能量,虽依旧偏寒,却不再伤及神魂。
断崖上方灰雾中鬼物的嘶吼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水晶壁。地堡本身的存在感在阵法隐匿效果下急剧降低,即便有人从三十丈外走过,若不特意以高阶探查秘术反复侦查,也很难发现断崖下这片凹陷处竟藏有建筑。
阵法恢复了约两成威能。
虽远未达到全盛时期,却已足够将地堡从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危房,变成一个具备基本防御、隐匿、修炼功能的临时据点。
项易长长舒了口气,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连续的高强度精细操作,让他的心神与灵力都接近透支。他服下一枚丹药,盘膝调息,同时感受着阵法重启后带来的环境变化。
就在这时,上层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略显急促。
石狩与骨蚀回来了。
两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石狩的骨刀上沾着粘稠的、泛着绿光的液体,左臂衣袖撕裂,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伤口边缘血肉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显然附有剧毒。骨蚀的枯木手杖断了一截,胸前衣袍焦黑一片,气息也比离开时紊乱许多。
但他们带回的消息,比身上的伤更让人心惊。
“主上,”石狩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急促,“东北方向二十五里处,发现大规模战斗痕迹。交战双方,一方是骸骨君王的幽骸营精锐,人数约三十,配备制式骨甲与魂刃,由一名幽将统领。另一方……似乎是鬼蟾宫的妖修,数量不明,但现场残留大量毒液与腐蚀痕迹,还有数具被吸干精血的妖蟾尸体。”
骨蚀喘息着补充道:“战斗发生在三个时辰前,幽骸营占据上风,已向阴煞渊深处的古战场废墟方向追击。但老朽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巴掌大小、呈暗紫色、表面布满细小孔洞的骨质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蟾首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复杂的符文,符文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不断渗出黑色雾气的珠子。
“鬼蟾宫的毒蟾令。”千面一眼认出,脸色微变,“这是鬼蟾宫核心成员的身份令牌,同时也是通讯与追踪法器。持有者若死亡,令牌会记录最后影像与位置,并持续散发特殊波动,引导同门前来收尸或复仇。这枚令牌还在散发波动,说明其主人刚死不久,且……鬼蟾宫的人,可能已经察觉,正在赶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阿九忽然竖起耳朵,异色瞳孔紧缩,低声道:“有很多东西在靠近……从东边和北边……速度很快……是跳跃着前进的……还有……很难听的呱呱声。”
地堡内气氛骤然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