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细碎的寒意,卷过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长廊,将玻璃窗吹得嗡嗡轻响。三楼住院部的护士站里,暖黄色的灯光映着雪白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清冽气息,与窗外的冷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语安正低头核对手里的输液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护士服,燕尾帽衬得那张温婉的脸庞愈发清秀,额前的碎发被仔细地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作为科室里的骨干护士,她做事向来细致妥帖,连输液单上的字迹都要反复核对三遍,生怕出一点差错。
“姐,你快看楼下,那棵老银杏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片金黄金黄的,跟小扇子似的。”陈语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年轻人的雀跃。她刚入职没多久,还带着一股子未脱的稚气,此刻正扒着窗户往外看,手里的体温枪被她转得滴溜溜响。
陈语安抬眼瞪了她一下,伸手敲了敲她手里的体温枪:“好好值岗,别东张西望的。等下护士长过来查岗,又要念叨你了。”
陈语宁吐了吐舌头,连忙站直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不是没病人嘛,难得清闲一会儿。再说了,那银杏叶真的好看,等下班了我们去捡几片做书签呗?”
“下班再说。”陈语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输液单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这个妹妹,性子活泼得像只小麻雀,总能给沉闷的护士站添点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响,打破了走廊的宁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急切,让护士站里的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让让!麻烦让一让!有伤员!”
粗犷的喊声传来,紧接着,两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的士兵快步跑了过来,他们的肩膀上扛着担架床的扶手,脚步稳健却急促,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担架床上躺着的人,同样穿着一身橄榄绿的军装,只是那身军装早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染得斑斑驳驳,胸口、手臂、裤腿,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他的左臂以一个有些扭曲的角度耷拉着,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刺眼的红梅。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却抿得紧紧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便在昏迷中,眉宇间也透着一股倔强的劲儿。
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男人,他的脸色凝重,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病历,快步走到护士站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护士!快!紧急处理!这是我们部队的战士,演习的时候意外受伤,初步诊断是左前臂粉碎性骨折,额角挫裂伤,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
陈语安的心猛地一揪,刚才的平静瞬间被冲散。她立刻放下手里的输液单,快步走上前,陈语宁也早已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脸色发白地跟在她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止血钳和纱布。
“快!推到处置室!”陈语安的声音冷静而沉稳,平日里的温婉被一股专业的干练取代。她伸手探了探伤员的颈动脉,指尖传来微弱却有力的搏动,稍稍松了口气,又迅速翻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小张!通知骨科李医生马上到处置室!小王!准备生理盐水、碘伏、清创包和缝合包!再拿两瓶生理盐水过来,患者失血有点多!”
“收到!”护士站里的其他护士立刻应声而动,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却丝毫不显慌乱,平日里反复训练的应急流程,此刻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陈语宁跟在陈语安身后,手脚麻利地帮着把担架床往处置室推。她的目光落在伤员那张年轻的脸上,心里一阵发酸。看年纪,他顶多也就二十出头,跟自己差不多大,本该是在阳光下嬉笑打闹的年纪,却穿着军装,在演习场上拼到满身是伤。担架床滚动的过程中,伤员似乎感受到了疼痛,眉头蹙得更紧了,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轻点!慢点推!”陈语安叮嘱着,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伤员的左臂,生怕挪动的过程中加重他的伤势。她的指尖触到那片冰冷的军装布料,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结成了硬硬的痂,硌得人指尖发疼。
处置室的门被迅速推开,消毒水的味道愈发浓郁。陈语安和陈语宁配合着其他护士,小心翼翼地把伤员转移到诊疗床上。灯光下,他身上的伤口看得愈发清楚,除了额角和手臂的重伤,身上还有不少深浅不一的擦伤,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有的地方则是乌青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血压90\/60,脉搏102次\/分,意识模糊。”陈语安一边快速报着生命体征,一边手脚麻利地给伤员的额角伤口做初步止血处理。她的动作轻柔却精准,止血钳夹着纱布按压在伤口上,力道恰到好处。
陈语宁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碘伏棉球,屏住呼吸帮着擦拭伤员脸上的血迹。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她看着伤员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心里忽然想起了二舅江逸晨说过的话——军人的肩上,扛着的是家国,是责任,哪怕流血牺牲,也绝不后退一步。
“宁宁,递无菌纱布。”陈语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语宁连忙回过神,赶紧把手里的无菌纱布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姐,他流了好多血……”
“别分心,专注手头的事。”陈语安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依旧冷静,可握着止血钳的手,却微微收紧了。她何尝不心疼,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是一名护士,必须先放下情绪,救人才是第一位的。
就在这时,骨科的李医生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实习医生。李医生快速翻看了一下伤员的病历,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左臂,眉头渐渐蹙了起来:“骨折的位置不太好,得马上安排拍片,准备手术。先做清创缝合,处理好表面伤口。”
“好!”陈语安应声,转身和陈语宁配合着准备清创缝合的器械。
处置室里的气氛紧张而有序,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医生护士低声交谈的声音,还有伤员偶尔发出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与死神赛跑的乐章。陈语宁手里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棉球,帮着清理伤员手臂上的泥沙和血污。每清理一处,她的心就揪紧一分,那些伤口深的地方,连骨头都隐约可见。
“小伙子,忍着点,马上就好。”陈语安一边给伤员的伤口消毒,一边轻声安慰着,声音温柔得像春雨。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伤员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语宁凑近了一些,才勉强听清他说的是:“……演习……还没结束……”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陈语宁的心里。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手里的镊子差点没拿稳。明明已经伤成这样,心心念念的却还是没结束的演习。
陈语安也听到了,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如常。只是那双握着缝合针的手,却微微有些发红。她低头看着伤员那张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轻的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守护着万家灯火的安宁。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也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清创缝合的过程很漫长,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好,陈语安和陈语宁同时松了口气,两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护士服也早已被汗水浸湿。
伤员的生命体征渐渐平稳了下来,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一些。李医生安排好了拍片和手术的事宜,叮嘱道:“等下拍完片,直接送手术室。通知他的部队,让他们尽快联系家属。”
“好。”陈语安点了点头,伸手帮伤员掖了掖被角。
这时,刚才那个送伤员过来的军官走了进来,看到伤员情况稳定,脸上的凝重终于散去了一些。他对着陈语安和陈语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带着感激:“谢谢你们,护士同志。”
陈语安和陈语宁连忙回礼,陈语安的声音温柔却坚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保家卫国,我们守护健康,都是分内之事。”
军官的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转身去联系部队和家属了。
处置室里暂时安静了下来。陈语宁看着诊疗床上沉沉睡去的伤员,心里依旧久久不能平静。她伸手轻轻拂过伤员军装的肩章,那枚小小的肩章,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光,仿佛凝聚着无穷的力量。
“姐,”陈语宁转过头,看向陈语安,眼里闪烁着泪光,却又带着一丝坚定,“以后我一定要更认真地学护理知识,多救一些人。”
陈语安看着妹妹,欣慰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擦去陈语宁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我们都会的。”
窗外的风依旧在吹,可阳光却穿透了云层,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处置室,落在伤员的脸上,也落在陈语安和陈语宁的身上。那抹温暖的光,与伤员身上的橄榄绿,与姐妹俩身上的护士蓝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幅最动人的画面。
护士站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这白衣墙下,橄榄绿与天使白的相遇,也记录着这份跨越了职业的,沉甸甸的敬意与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陈语宁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陈语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笑意:“姐,今天的芋泥千层,好像吃不成了。”
陈语安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却也闪着泪光:“没关系,等他康复了,我们再去吃。”
阳光落在两人的脸上,映得她们的笑容格外温暖。而诊疗床上的年轻战士,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窗外的夕阳斜斜地溜进处置室,给雪白的墙壁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陈语安刚整理完伤员的病历,转身就看见陈语宁正蹲在诊疗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年轻战士的脸,手里还攥着一块没开封的水果糖。
“别盯着看了,小心把人盯醒。”陈语安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妹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她抬手探了探战士的额头,体温已经趋于平稳,悬着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陈语宁吐了吐舌头,把水果糖塞回白大褂口袋里,小声嘀咕:“我就是想看看他醒了没。刚才李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骨折的地方复位得很好,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了。”
话音刚落,诊疗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
陈语宁眼睛一亮,连忙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喊:“喂?你醒了吗?”
战士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像藏着夏夜的星子,只是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带着刚醒时的迷茫。他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落在陈语宁那张带着关切的脸上,又转向一旁的陈语安,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自己身在何处。
“水……”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哎!你等着!”陈语宁立刻站起身,快步跑到旁边的桌子旁,倒了一杯温水,又小心翼翼地调了调床头的高度,让他能半靠着坐起来。她怕他呛到,还特意找了根吸管递过去,“慢点喝,别着急。”
战士接过水杯,手指还有些发颤,他含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喉咙滚动着,干裂的嘴唇渐渐有了些血色。喝完水,他放下杯子,看向陈语安和陈语宁,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硬朗:“谢谢你们。”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语安笑了笑,递过一份病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领导,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另外,你的手术很成功,左前臂的骨折复位得很理想,额角的伤口也缝好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战士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又摸了摸额角贴着纱布的地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我叫许鑫,是陆军第七十二集团军的。”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道,“演习……演习结束了吗?我们排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陈语宁闻言,心里又是一阵发酸。都伤成这样了,惦记的还是演习和任务。她忍不住开口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演习呢?命要紧还是任务要紧啊?”
许鑫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习惯了。当时就想着,一定要把那个高地攻下来,没注意脚下的碎石坡,摔下去的时候,胳膊撞在石头上了。”他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拖累大家了。”
“说什么傻话呢。”陈语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却坚定,“你们在演习场上流血流汗,为的是守护更多人的平安,怎么会是拖累?你好好养伤,等康复了,照样能上训练场。”
许鑫抬起头,看着陈语安温柔的眉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认真的陈语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见惯了训练场上的铁血和硬朗,很少感受到这样细腻的关怀。他抿了抿唇,郑重地说了声:“谢谢你们。”
就在这时,处置室的门被推开了,刚才那个送许鑫过来的军官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军装的战士。他们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一进门就关切地问道:“许鑫,你怎么样了?感觉好点没?”
“排长!”许鑫看到来人,眼睛一亮,想要坐起来,却被陈语安按住了。
“别乱动,刚做完手术,不能剧烈活动。”陈语安叮嘱道。
排长连忙点头,走到床边,看着许鑫缠着绷带的手臂,心疼地说:“你这小子,就是太拼了。演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排拿了第一!你就安心养伤,队里的兄弟们都等着你回去庆功呢。”
许鑫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了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又纯粹,和他身上的军装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看得陈语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排长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这是炊事班特意给你炖的鸡汤,补身子的。你这丫头,”他转头看向陈语宁,笑着道,“刚才多亏了你和你姐,不然许鑫这小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没事没事,这是我们的工作。”陈语宁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陈语安看了看时间,对排长说:“等下会有护工过来带他去病房,家属那边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他爸妈明天一早就到。”排长点了点头,又对着陈语安和陈语宁敬了个军礼,“真的谢谢你们,护士同志。”
陈语安和陈语宁连忙回礼。
许鑫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暖暖的。他看向陈语安和陈语宁,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护士姐姐,你们叫什么名字啊?我康复了,一定要请你们吃饭。”
陈语安笑了笑:“我叫陈语安,她是我妹妹陈语宁。吃饭就不用啦,你好好养伤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不行!一定要请!”许鑫固执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认真,“你们救了我,这顿饭必须请。”
陈语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等着你的庆功宴啦!”
许鑫这才满意地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夕阳的余晖越发明媚,透过玻璃窗,落在许鑫的军装上,落在陈语安和陈语宁的护士服上,也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上。处置室里不再有紧张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融融的暖意。
陈语宁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水果糖,递给许鑫:“这个给你,甜的,吃了心情好。”
许鑫接过糖,指尖碰到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烫。他看着糖纸上印着的小兔子图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语安看着眼前的画面,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她忽然觉得,这份护士的工作,不仅仅是救死扶伤,更是在守护一份份温暖的希望。
护工很快就来了,推着许鑫往病房走去。排长和两个战士跟在后面,许鑫趴在推车上,转头看向陈语安和陈语宁,用力挥了挥手:“陈护士!陈护士!等我好起来!”
陈语安和陈语宁也挥着手,齐声喊道:“加油!”
看着推车渐渐远去的背影,陈语宁忽然感慨道:“姐,他真的好厉害啊。”
陈语安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敬意:“是啊,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初冬的凉意,却也带着一股蓬勃的生机。护士站的时钟依旧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这场白衣与橄榄绿的相遇,也记录着这份跨越了职业的温情与敬意。
陈语宁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哎呀,光顾着忙了,芋泥千层彻底忘干净了!”
陈语安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去。”
月光渐渐升了起来,照亮了医院的长廊,也照亮了两个年轻护士的身影。她们并肩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