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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七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冰雪消融,润泽着荆南略显贫瘠的土地,也仿佛涤荡去去岁战争残留的血腥。
一纸盖着镇南将军、宜城侯、都督荆交二州诸军事大印的《劝耕令》,以最快的速度下发至零陵、桂阳两郡的每一个乡、亭。命令行文朴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今兵戈暂息,当使民以时。兹令:荆南之地,无论军户、民户,皆需全力春耕。郡守、县令当亲至乡野,督劝农桑。各军屯田营,需助周边百姓垦荒、修渠……今岁赋税,依《交州敕令》减半征收……有荒芜田地、懈怠农事者,地方官吏连坐论处……”
命令之下,整个荆南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围绕着“耕种”二字高速运转。从交州腹地调运来的改良稻种、曲辕犁、龙骨水车等农具和技术,被迅速推广。郡县官吏,无论新晋还是留任,皆不敢怠慢,纷纷脱下官袍,卷起裤脚,深入田间地头。
桂阳太守桓阶,更是以身作则,在郴县城外亲自扶犁,示范新式农具的使用。零陵泉陵周边,赵云下令除必要守城和警戒部队外,其余士卒一律参与屯田和协助民户春耕,一时间,田野间随处可见身穿号服、挥汗如雨的交州军士卒与当地百姓并肩劳作。
“没想到当兵的也来帮咱们种地……”
“听说这是陈使君定的规矩,当兵吃粮,也得自己种一部分。”
“赋税还减半……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田埂边,歇息的农人们小声议论着,看着那些埋头苦干的军士,眼神中的戒备和疏离,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希望的情绪所取代。
春耕的忙碌,暂时掩盖了内部的诸多矛盾,也将战争的创伤,用充满生机的绿色一点点覆盖。陈暮深知,仓廪实而知礼节,粮食,是稳定人心、支撑野心的最坚实基础。
湘水与漓水(灵渠段)交汇处,一座新的水军营寨正在加紧营建。文聘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眉头紧锁,望着下方如火如荼的工地,以及江面上正在进行编队演练的数十艘新旧战船。
参军马谡(字幼常,因其兄马良之荐,入文聘麾下历练)手持一卷图册,在一旁禀报:“将军,龙川船坊新下水的‘苍隼’级斗舰十艘已全部抵达,加上原有舰船及俘获修缮的江东船只,我军主力战船已逾八十。然,与江东水师相比,无论在数量、舰型大小还是水手操舟之技上,仍差距甚远。”
文聘沉声道:“江东水师,积数代之基,非一日可及。我水军新立,能有此规模,已属不易。当前要务,非盲目追慕巨舰,而在‘扬长避短’。”
他指向江面上那些体型较小、但显得更为灵活的“苍隼”斗舰和走舸:“我舰小而捷,利于内河、支流作战。可多练穿插、迂回、火攻之术。另,主公所示意的‘拍杆’‘钩拒’等近战器械,需加紧督造,配发各舰。”
马谡点头称是,又提出建议:“将军,聘以为,除却水战操演,水军亦当习步战。我交州军卒步战强悍,若水军能具备登岸夺寨、扼守要津之能,则效用倍增。譬如,未来若与江东争衡,未必需要与其在江心决战,或可遣精干水军,溯流而上,袭扰其沿岸屯戍,断其粮道。”
文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幼常此议甚好!水步协同,方为正道。此事,我会与子龙将军商议,抽调部分步军精锐,与你部水军合练登陆、攻坚之战法。”
他远眺东方,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浩瀚的大江:“江东倚仗者,水军耳。终有一日,我交州水师,当与之会猎于大江之上!”
泉陵城内,随着秩序恢复,市面也逐渐有了生气。这一日,州牧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自交州苍梧的大商贾,苏氏商行的家主苏怀。苏家以经营交州特产如珍珠、犀角、象牙、香料起家,与交州军政府关系密切,是陈暮推行“商贸兴州”策略的重要支持者。
“小人苏怀,拜见主公,军师。”苏怀虽富甲一方,在陈暮和庞统面前却极为恭谨。
“苏先生不必多礼,看座。”陈暮温和笑道,“先生此次北上,荆南商事,观感如何?”
苏怀谢座后,略一沉吟,道:“回主公,荆南虽经战乱,然物产丰饶,尤以零陵之丹砂、桂阳之锡矿为最。且此地北接江陵,西通武陵,东连豫章,实为四方商路之枢纽。只是……如今与江东交恶,东路商道几乎断绝;北面曹军控制襄阳,课税极重;西面武陵蛮部时有劫掠,商旅不通。目前仅有与我交州往来,以及一些零散的小宗贸易,难成气候。”
庞统阴柔的声音响起:“苏先生以为,当如何破局?”
苏怀显然有备而来:“小人以为,当务之急,是打通西路与北路。西路,可遣精干商队,携重礼,结交武陵蛮部酋长,许以盐铁布帛之利,使其允我商队通行,甚至可借此通道,与益州刘备方面建立贸易联系。北路,则需与襄阳曹军守将打通关节,即便税重,只要商路通畅,利润依旧可观。此外……”
他压低了声音:“江东方面,虽明面断绝,然其豪族巨贾,对我交州珍宝香料,需求甚切。或可暗中扶持一些‘海商’,自郁林郡沿海北上,绕过官方封锁,与江东沿海豪强私下贸易,此举虽风险甚大,然利亦极厚。”
陈暮与庞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深意。商贸,不仅是财富来源,更是情报网、外交触角的延伸。
“苏先生所言,颇有见地。”陈暮赞许道,“打通西路、北路商道之事,你可与桓伯绪、各地太守具体商议,军方会提供必要护卫。至于与江东的‘海贸’……”他顿了顿,“可谨慎尝试,由士元派人协助你遴选可靠之人,此事需绝对机密。”
苏怀大喜过望,知道这意味着他苏氏商行将获得巨大的机会和官方支持,连忙躬身应命。
送走苏怀后,庞统冷笑道:“商人逐利,却也是开拓之先锋。借商队之便,我暗卫亦可更易渗透各方。”
陈暮颔首:“经济血脉若通,筋骨自然强健。让苏怀他们去闯,我们在后掌控即可。财富、情报、乃至未来用兵之通道,皆可由此而生。”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图上。陈暮、庞统、赵云、黄忠等核心人物再次齐聚。
庞统指着地图,分析着最新汇集的情报:“曹操已调兵遣将,夏侯渊、徐晃等部向潼关、渭水方向移动,看来对关中用兵在即。刘备在益州亦是厉兵秣马,其目标,必是汉中张鲁无疑。两家皆无暇南顾。”
“孙权方面,鲁肃镇守江陵,稳如泰山,但江东内部因去岁大败,暗流涌动,山越时有反复,孙权短期内无力组织大规模报复,最多不过是小股水军袭扰,或加大细作渗透。”
“如此看来,”陈暮总结道,“上天确予我至少一年,甚至更长的安稳期。”
黄忠抚须道:“此乃天赐良机!主公,我军当加速整训,广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赵云补充:“新附之军,经整训与春耕劳作,军心已初步稳定,然欲成精锐,尚需时日与战火锤炼。”
“不错。”陈暮目光扫过众人,“故而,下一步方略,仍以‘固本’为要。春耕之后,各军需加大操练强度,尤其是水步协同、山地作战。荆南两郡吏治,需彻底梳理,务必使政令畅通,民心归附。工坊需全力运转,打造军械,尤其是水军所需之具。”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凝重:“然,‘固本’非是龟缩。对江东,保持高压态势,水军需不时前出巡弋,震慑其沿岸。对武陵蛮部,可遣使携礼,恩威并施,若能使其归附或中立,则西线无忧,亦可为未来入川……埋下一子。”
最后三字,他说得极轻,却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入川?那可是刘备的地盘!
庞统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主公深谋远虑。眼下,我等便如这春耕之农,低头深耕自家田地,积蓄力量。待秋收之时,方有资格,去觊觎他人仓廪之丰盈!”
广信(泉陵)的砥石,在春风细雨之中,看似沉静,内部却在进行着更紧密的凝聚和更快速的生长。内修政理,外拓商路,厉兵秣马,静待时变。天下这盘大棋,执子者们都在落子,而陈暮这块日益厚重的“基石”,正稳稳地扎在荆南大地,其未来可能撬动的,或许是整个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