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苏恬耳边逐渐退去，只留下杯盘碰撞的余音和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她以身体不适需要提前休息为由，婉拒了后续的续摊邀请，在周明和小林不动声色的护送下，先行离开了宴会厅。
周明对于顾景琛的邀约显然心存疑虑，眉头紧锁：“这么晚了，单独见面……安全吗？要不要我安排人在附近？”
苏恬摇了摇头，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既然选择这种方式，应该是有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的话。放心吧，明哥，酒店顶楼是封闭式露台，只有一部专用电梯可达，你们在电梯口等我。如果有任何不对，我会立刻联系你们。”
周明看着她坚定的侧脸，知道劝阻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小心。”
电梯直达顶楼。门开后，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需要刷卡的双开玻璃门。苏恬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晚风瞬间包裹了她，带着初冬的凛冽，吹散了宴会厅里沾染的酒气和暖气。露台很宽敞，布置着舒适的户外沙发和暖灯，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影视基地的夜景，以及更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
顾景琛就站在露台的栏杆边，背对着她。他脱掉了宴会时穿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身形挺拔，在都市的霓虹背景下，显得有些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露台的光线不算明亮，只有几盏地灯和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来了。”他的声音不高，融入夜风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苏恬走到他身边，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同样望向脚下的灯火阑珊。杀青的激动与宴会的喧嚣过后，此刻面对着他，她心中反而一片异常的平静。“恭喜杀青，顾老师。”
“同喜。”顾景琛淡淡回应。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方哥说，你有关于‘回声’后续的事要跟我谈？”苏恬率先打破了沉默，直接切入正题。她不想绕圈子。
顾景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仿佛在斟酌词句。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第三方’的身份，有了一些眉目。”
苏恬的心猛地一提，转头看向他：“是谁？”
顾景琛也侧过头，与她目光相接。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片场里的疏离，也没有了刚才宴会上的应酬式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凝重。
“不是一个具体的公司或者组织。”他顿了顿，说出的话让苏恬心头巨震，“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带有官方背景的、跨国的数据监测与分析机构。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报部门，但承接来自各方、包括某些政府机构的‘数据采购’和‘舆情分析’项目。”
官方背景？跨国数据监测机构？苏恬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娱乐圈争斗的范畴！
“他们……为什么要盯着《回声》？”苏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一部电影而已……”
“如果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当然不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顾景琛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但《回声》不一样。它触及的国企改革、工人下岗、社会转型期的阵痛……这些题材，在某些层面，至今仍然敏感。他们关心的，不是电影的艺术价值，而是它可能引发的……社会层面的‘回声’。”
他看向苏恬，眼神锐利：“他们想要预判，这部电影上映后，会在舆论场中激起怎样的波澜，会唤醒哪些集体记忆，会导向何种社会情绪。他们收集原始素材，分析表演细节，甚至研究导演的剪辑思路，都是为了建立更精准的预测模型。对他们而言，《回声》是一个绝佳的、活生生的社会实验样本。”
苏恬彻底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动用如此高科技的手段进行实时窃取，为什么目标始终锁定在最原始的素材上！他们不是在针对某个人，也不是为了商业利益，而是在进行一种更宏观、也更冷酷的“数据采集”和“舆情监控”！她和顾景琛，乃至整个剧组，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为这个“实验”提供数据的“小白鼠”！
“所以……赵辉，林薇，星耀……都只是烟雾弹？”苏恬感觉喉咙发紧。
“可以这么理解。星耀可能只是恰好被利用，或者他们内部有人与这个机构有间接联系，提供了便利。林薇和赵辉，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目的是扰乱视线，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低层次的商业斗争上，从而忽略背后真正的巨兽。”顾景琛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苏恬忍不住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顾景琛知道得太多了，多得不像一个单纯的演员。
顾景琛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灯火，侧脸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这句话本身，已经透露出他背景的不简单。
苏恬没有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她此刻更关心的是现实问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电影马上就要进入后期制作和宣发了，他们会不会……”
“他们会。”顾景琛打断她，语气笃定，“后期制作、送审、宣传、上映……每一个环节，他们都不会放过。他们的目的不是阻止电影上映，而是‘理解’和‘预测’它。所以，真正的较量，可能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正对着苏恬，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你的表演，你在电影里的每一个镜头，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下，进行你想象不到的解读。”
苏恬迎着他的目光，最初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愤怒和斗志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她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那么多，几乎打碎了自己才重塑出林晚的灵魂，结果却被告知，她的心血之作，可能只是别人数据分析表上的一行代码？
“他们休想！”苏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电影是艺术，不是数据！林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们模型里的变量！”
顾景琛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情绪。
“很好。”他低声道，“保持住这份心气。无论外界如何，守住你对角色、对表演的信念。”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块，递给苏恬。
“这是什么？”苏恬接过，触手冰凉。
“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信号屏蔽器，范围很小，只覆盖贴身区域。关键时刻，或许能有点用。”顾景琛解释道，“贴身收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周明。”
苏恬握紧了那个小小的金属块，感觉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和信任。
“谢谢。”她郑重地说。
顾景琛点了点头：“回去吧，外面冷。”
苏恬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那片承载了无数故事与阴谋的影视基地，转身走向露台门口。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顾景琛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苏恬，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只是一个演员了。”
苏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金属块，然后推开门，走进了温暖的室内走廊。
电梯下行，她的心却仿佛还悬在刚才那个冷风呼啸的露台上。
顾景琛最后那句话，像一句谶语，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不只是演员了……那她，又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