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剑课的风波最终以教练的介入和吴悠被王胖子、解雨臣小心翼翼扶去医务室而暂告段落。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加上吴悠“善良”地表示不追究,学校方面也无法对吴邪做出直接处罚,但那凝聚在他身上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厌恶和孤立,又加深了一层。
吴邪对此似乎浑不在意。他平静地换下击剑服,冲洗掉身上的汗水,仿佛刚才剑道上那场针对他的围剿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只有虎口处残留的、被张起灵一指弹中的隐痛,以及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冰冷,提醒着他现实的尖锐。
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他需要理清思路,吴悠的手段一次比一次下作,而张起灵他们毫无原则的偏袒,让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必须更主动,更警惕。
就在他拐过一条僻静的小路,准备抄近路穿过一片小树林时,一个略带沙哑、拖着慵懒长腔的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一棵大梧桐树后响了起来。
“哟——小吴邪——”
那语调拐着弯,带着一种说不清是调侃还是讽刺的意味。
吴邪脚步一顿,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他甚至没有立刻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那个靠在树干上,穿着花哨衬衫、戴着副盲人墨镜,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笑容的男人。
黑瞎子。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摘的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从树后踱了出来,拦在了吴邪面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去路。
“几天不见,本事见长啊?”黑瞎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清他后面的眼神,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扩大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击剑课上那出戏,挺精彩嘛。连咱们小哥……都敢正面刚了?啧啧,勇气可嘉。”
他刻意在“小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透过墨镜,如同无形的探针,扫描着吴邪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吴邪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对于黑瞎子的出现,他并不意外。这个人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就神出鬼没,心思难测,在这个扭曲的世界,其立场和行为模式只会更加难以捉摸。
“黑眼镜,”吴邪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情绪,“有事?”
没有称呼“黑瞎子”,而是用了更显生疏和特定的“黑眼镜”。这个称呼让黑瞎子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啧,”黑瞎子咂了咂嘴,手里的狗尾巴草晃了晃,“这么冷淡?好歹咱们也算……旧相识吧?”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在试探吴邪对“过去”还记得多少。
吴邪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这种沉默的应对方式,与以前那个要么慌张躲避、要么激动辩解的吴邪截然不同。
黑瞎子脸上的玩味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和锐利:
“听说,你最近……有点神神叨叨的?”他歪着头,像是在回忆,“泡在图书馆古籍区,看的还都是些……嗯,‘不正经’的书?《青囊奥语》?《撼龙经》?”
他精准地报出了吴邪在图书馆看过的书名,显然,黎簇他们回去后没少“汇报情况”。
“怎么?”黑瞎子微微前倾身体,墨镜几乎要碰到吴邪的鼻尖,语气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是在找什么东西?还是……”
他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标志性的、欠揍的笑容,一字一句地,缓慢而清晰地问道:
“……在等什么人?”
最后这四个字,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吴邪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张琪琳那双淡然的眸子和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黑瞎子知道什么?他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察觉到了张琪琳的存在?
吴邪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牵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历经沙海和汪家博弈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情绪轻易外露的吴邪。
他迎向黑瞎子那仿佛能穿透墨镜的视线,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拒绝:
“不劳费心。”
这四个字,堵死了黑瞎子进一步的试探,也明确划清了界限。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笑容反而更加灿烂起来。他直起身,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手里的狗尾巴草转得更快了。
“不劳费心?”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玩味更浓,“小吴邪,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瞎子我好歹也是关心你嘛。你看,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胖子恨不得生撕了你,花儿爷看你像看垃圾,连小哥都……”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吴邪的反应,“……对你出手了。这处境,可不妙啊。”
他踱着步子,绕着吴邪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商品。
“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多危险。”他停在吴邪身侧,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语调,“要不要……考虑找个盟友?比如说,瞎子我?”
吴邪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墨镜遮挡了黑瞎子大部分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盟友?”吴邪轻轻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讽,“和你?”
“怎么?看不起瞎子我?”黑瞎子拍了拍胸口,故作委屈,“别看我现在这样,关键时候,还是很顶用的。至少,比某些被小白花迷了眼的人……眼神好使那么一点点。”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吴邪没有接他这个话茬。他知道黑瞎子嘴里没几句真话,所谓的“盟友”,更大的可能是想从他这里套取信息,或者利用他达到某种未知的目的。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吴邪再次表明态度,语气坚决,“不劳黑眼镜你挂心。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不再理会黑瞎子,抬步就要继续往前走。
“哎,别急着走啊。”黑瞎子身形一晃,又挡在了他面前,速度快得惊人。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小吴邪,你就不好奇吗?”他问道,“不好奇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着吴悠转?不好奇为什么……你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透过墨镜,紧紧锁定吴邪:“以前的你,可没这么……沉得住气。也没这份……看穿陷阱的眼力。”他指的是击剑课上吴邪看穿吴悠把戏,以及面对张起灵威慑时的冷静。
吴邪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知道,黑瞎子是在怀疑他的身份,或者说,是在怀疑他“变化”的原因。
“人总是会变的。”吴邪给出了一个万金油式的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变?”黑瞎子嗤笑一声,“一夜之间,判若两人?这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快得……有点不合常理。”他摸着下巴,做思考状,“除非……芯子换了?”
他这话,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
吴邪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不能承认,至少在弄清楚黑瞎子的真实意图和这个世界的更多规则之前,绝对不能。
“黑眼镜,”吴邪的语气冷了下来,“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如果没事,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他再次试图绕过黑瞎子。
这一次,黑瞎子没有强行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吴邪从他身边走过,在他背后,用那种慵懒却又带着锐利锋芒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行吧,既然你不想说,瞎子我也不强求。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
吴邪的脚步没有停,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小心点,小吴邪。”黑瞎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有些人,有些东西,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有时候,等来的人,未必就是你想等的。而你想找的东西,可能……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这句没头没尾、充满玄机的话,让吴邪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在暗示张琪琳不可信?还是指别的?他知道多少?
吴邪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背对着黑瞎子,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管好你自己吧,黑眼镜。言多必失,哪天被揍了,记得反省反省自己说过什么。”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小径的尽头。
黑瞎子站在原地,看着吴邪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锐利得与平时玩世不恭形象完全不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深思和浓浓的兴味。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芯子……果然换了吗?有意思。这下,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重新戴上墨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阳光透过枝叶,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神秘和不确定性。
而走在回宿舍路上的吴邪,眉头微微蹙起。
黑瞎子的这次“试探”,看似无功而返,但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这个世界,不仅仅有明处的敌人,还有暗处窥探的眼睛。
他必须更快地行动起来。
同时,黑瞎子最后那句话,也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张琪琳……她真的,完全可信吗?
可……不管她可不可信,自己都得无条件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