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逐渐被一种更低沉、更规律的嗡鸣取代。林默涵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发现他们正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机库中降落。混凝土墙壁上刷着南海军区第七研究所的褪色字样，周围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
欢迎来到。柳青妍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的脸上多了几道擦伤，军装右肩被血浸透，但神情依然冷静如常。
林默涵试着动了动身体，胸口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医疗担架上，旁边是同样被束缚的顾晓婷。她身上的发光纹路已经覆盖了全身的70%，在昏暗的机库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哪里？林默涵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苏羽和小兰呢？
安全区域。柳青妍简短地回答，示意士兵将担架抬下直升机，你的助手和顾博士的妹妹在生活区。至于这里...她环顾四周，你可以理解为国家的最后防线。
随着担架被推出机库，林默涵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景象——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设施，走廊两侧是数十个实验室，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忙碌的科学家和各种先进设备。更令人不安的是，几乎每个实验室都陈列着某种海洋生物的标本，从普通的鱼类到从未见过的怪异生物。
这些都是...？
海龙项目的遗产。柳青妍走在一旁，声音平静，五年来，我们一直在研究它们。那些在南海失踪的渔民和船只？不全是被深渊之子劫持的。有些是遇到了...别的东西。
担架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上面标着高危实验区。柳青妍在门旁的生物识别装置上按下手掌，门缓缓滑开，露出一个圆形大厅。
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族箱，直径至少有十五米。但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蓝色胶状物质，与他们在洞穴中遇到的极其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胶状物内部悬浮着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上帝啊...林默涵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不是上帝。柳青妍的声音带着苦涩的讽刺，只是科学。或者说，超出我们理解的科技。
她示意士兵将担架推到水族箱前的一个控制台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监控数据，看到他们后点了点头：柳长官，样本状态稳定。新来的过渡体情况如何？
扩散速度比预期的快30%。柳青妍检查着顾晓婷的体征数据，陈教授，这位是林默涵博士，海龙项目的原始成员之一。
老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啊，就是你设计了第一代神经接口！年轻人，你的工作为我们节省了至少三年时间。
林默涵感到一阵恶心：你们在用活人做实验？
纠正一下，陈教授推了推眼镜，是用已经被转化的过渡体做研究。这三位是去年在南海失踪的渔民，当我们找到他们时，转化已经完成了85%。
他们...还活着吗？林默涵盯着胶状物中模糊的人形。
活着很困难。陈教授调整了一个控制杆，水族箱内的胶状物轻微波动起来，他们的身体组织已经与纳米机械结构完全融合，大脑活动呈现周期性波动，但没有任何可识别的意识模式。
柳青妍接过话头：直到今天之前，我们认为转化是不可逆的。但顾博士的情况不同...她指向顾晓婷的监测数据，她的神经活动仍然保持人类模式，尽管那些纹路已经覆盖了大部分身体。
林默涵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你们想用她做实验？
我们想救她。柳青妍纠正道，同时了解那些东西如何与人类神经系统互动。林默涵，顾博士现在是我们与海底文明沟通的唯一桥梁。
那你们问过她的意愿吗？林默涵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被束缚带牢牢固定。
柳青妍的表情变得复杂：你知道答案。在国家安全面前，个人意愿是奢侈品。她停顿了一下，就像五年前你选择销毁海龙项目的关键数据一样。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入林默涵的心脏。他确实删除了部分数据，但那是因为...因为当时看到的太可怕了。那些从深海传回的图像，那些不像任何已知生物的构造...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低声问。
柳青妍示意陈教授和其他人退开，然后俯身在林默涵耳边：真相。就像你一直追求的那样。她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但这次，别再删改数据了，无论多可怕。
她直起身，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现在，我需要你配合完成顾博士的初步检查。你对人工水肺的了解无人能及，而我们需要知道它与那些纹路的互动机制。
随着束缚带被松开，林默涵勉强坐了起来。士兵们小心地将顾晓婷转移到一台复杂的扫描仪下。当仪器启动时，她身上的纹路突然变得更加明亮，像是对某种刺激做出反应。
看这里。陈教授指着屏幕上出现的三维模型，纳米结构主要集中在表皮和神经系统，但最近半小时开始向内脏器官扩散。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他放大心脏区域，纳米结构在重构她的心肌细胞，而不是简单破坏。
林默涵强迫自己专注于数据而非情感：它们在适应她的身体...或者说，在让她的身体适应它们。
精确的观察。陈教授赞许地点头，就像人工水肺的氧气交换膜适应不同水压一样。
这句话触动了林默涵的某根神经：等等...你们有人工水肺的原始研究资料吗？特别是关于海绵细胞培养的那部分？
柳青妍挑了挑眉：当然。国安局监控所有战略级研究项目。她在一个平板上快速操作，调出一组文件，这是顾晓婷博士五年前提交的样本分析报告。
林默涵急切地浏览着文件，突然停在某一页上：这里！样本来源标注为南海未知海绵物种，但看这个细胞结构...他放大图像，与那些纹路的微观图像几乎一致！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寂静。柳青妍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是说人工水肺的核心技术来自...它们？
不是来自，是模仿。林默涵的思绪飞速运转，顾晓婷一定在某个地方接触过类似的物质，然后成功培养出了简化版本。而现在，她接触到了原版...
所以人工水肺确实是。柳青妍喃喃自语，只是一个不完整的版本。
就在这时，扫描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顾晓婷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她身上的纹路亮度激增，几乎变成了白色。
心脏骤停！陈教授大喊，准备电击！
林默涵扑到扫描仪前，看到顾晓婷的内脏器官正在被急速重构，尤其是心脏——肌肉组织被纳米结构重新排列，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合态。
不，不要电击！他拦住准备施救的医疗团队，那不是病理性骤停，是...转变过程的一部分！
你怎么确定？柳青妍厉声问。
因为五年前海龙号上的三名科学家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林默涵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我看过他们的生命体征记录——先是心脏停跳，然后是脑活动沉寂，最后...他看向那个巨大的水族箱，没有说完。
柳青妍迅速做出决定：所有人后退！监控生命体征，但不干预！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林默涵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刻。顾晓婷的身体不断抽搐，纹路的光芒忽明忽暗，就像在呼吸一般。监测仪器上的曲线疯狂跳动，时而平坦如直线，时而剧烈波动。
突然，一切停止了。顾晓婷的身体完全静止，纹路稳定在一种柔和的蓝色。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样子。瞳孔变成了垂直的细缝，周围是珍珠白的巩膜，内部闪烁着微弱的蓝光。但当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依然是顾晓婷的，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共鸣：
它们...不是敌人...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僵住了。林默涵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扫描床：晓婷？你能认出我吗？
那双非人的眼睛转向他，凝视了几秒钟，然后微微眯起——这是顾晓婷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林...默涵...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它们...想交流...不是...征服...
它们是什么？柳青妍急切地问，那些海底的结构？
顾晓婷——或者说现在控制她身体的那个存在——缓缓摇头：不是...结构...是...载体...记忆...容器...
林默涵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像人工水肺是氧气的载体？它们承载着什么记忆？
顾晓婷的手突然抬起，抓住林默涵的手腕。接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感觉窜过他的全身，眼前闪过一系列破碎的画面——巨大的海底城市，某种球形的核心结构，然后是...休眠？漫长的、以千年计的休眠。
它们...睡着了...现在...醒了...顾晓婷松开手，似乎耗尽了力气，钥匙...不只一个...
什么意思？柳青妍追问，还有别的？
但顾晓婷已经闭上了眼睛，监测数据显示她的脑活动再次变得平静，虽然模式已经与正常人类完全不同。
陈教授检查了数据，声音因兴奋而颤抖：难以置信...她保持了人类意识！虽然神经系统已经被大幅改造，但核心人格似乎完整！
暂时的。柳青妍冷静地指出，根据之前的案例，转化是一个渐进过程。我们需要趁她还能够沟通时获取更多信息。
林默涵看着顾晓婷平静的面容，那些发光的纹路现在覆盖了她几乎90%的皮肤。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销毁的那些数据，那些被认为太过危险而不该存在的发现...
我需要见苏羽和小兰。他突然说，特别是小兰。如果顾晓婷真的...转变了，她妹妹有权知道。
柳青妍研究了他几秒钟，然后点头：可以。但只给你十五分钟。然后我们需要你回来分析这些数据。她停顿了一下，林默涵，无论你五年前看到了什么，现在不是继续隐瞒的时候。人类文明的存亡可能就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选择。
林默涵没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顾晓婷一眼，然后跟着一名士兵离开了高危实验室。
穿过几道安全门，他们来到了生活区。这是一个相对舒适的空间，有简单的休息室和餐饮区。苏羽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迎接他，眼镜后面的眼睛红肿着，显然哭过。
林博士！顾博士怎么样了？他们不让我们见任何人！
林默涵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向房间另一头，顾小兰安静地坐在窗边，出奇地平静，与之前那个活泼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正在经历一些变化。林默涵最终选择了这个模糊的回答，军方科学家在努力帮助她。
让他意外的是，顾小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现在很痛苦，但也很重要，对吗？
这种超乎年龄的冷静让林默涵感到一丝不安。他坐到女孩对面：小兰，你姐姐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研究的那种特殊海绵？就是人工水肺核心材料的来源？
顾小兰的眼睛——林默涵突然注意到，她的虹膜在特定光线下也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蓝色——微微闪烁：她说那是从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找到的。一个会的珊瑚礁。
唱歌？
姐姐说，当她把样本放在特定频率的声波下时，会发出像唱歌一样的声音。顾小兰的声音变得梦幻，她说那是大海的记忆...
林默涵和苏羽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这正是人工水肺氧气交换膜的特殊性质——在特定频率下会产生谐波共振！
小兰，林默涵尽量保持声音平稳，那个珊瑚礁在哪里？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南海的某个地方。姐姐从不带我去，但...她突然压低声音，我有坐标。她每次去考察都会记录在私人日记里。日记本在我宿舍。
林默涵的心跳加速了：你能告诉我们坐标吗？这很重要。
顾小兰正要回答，门突然打开，柳青妍带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时间到了，林博士。我们有新发现需要你确认。
林默涵不情愿地站起来，最后看了顾小兰一眼。女孩给了他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了然。
回到高危实验室，眼前的景象让林默涵停住了脚步。顾晓婷现在被转移到了一个透明隔离舱内，身上的纹路已经完全覆盖了她的身体，在皮肤下脉动着，就像另一种形式的心跳。更惊人的是，她悬浮在舱内中央，周围充满了那种蓝色胶状物质——但与水族箱中的不同，这些物质似乎与她和谐共存，而非吞噬她。
她开始自我调节环境。陈教授兴奋地解释，看这里——他指向一组数据，纳米结构正在分泌一种缓冲介质，让她的人类组织能够与那些物质共存！
柳青妍走到隔离舱前：顾博士，你能听到我吗？
悬浮的身影微微动了动，然后那双非人的眼睛再次睁开。这次，她说话流利了许多：你们...不明白。不是入侵...是回归...
什么回归？林默涵靠近隔离舱。
我们...曾经...一样...顾晓婷——或者说那个通过她说话的存在——缓缓说道，很久...以前...选择...分开...现在...重新...连接...
柳青妍皱眉：你是说人类和海底文明有共同起源？
没有直接回答，顾晓婷突然抬起手，指向实验室一角的数据终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终端自动启动了，屏幕上快速闪过一系列基因序列图。
陈教授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人类dNA与那些纳米结构的比对！它们共享基础编码模式！
林默涵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各种线索拼凑在一起：人工水肺的生物相容性，顾晓婷身体的适应性转变，以及现在这个惊人的基因相似性...
不是技术。他恍然大悟，是生物学！那些海底结构不是建造的，是生长的！它们是一种生物，或者说，曾经是生物的一部分！
顾晓婷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转变后第一次表现出类似人类的表情：第一把钥匙...即将...转动...准备...迎接...
什么钥匙？柳青妍急切地问，怎么准备？
但顾晓婷的身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胶状物质变得不稳定。监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显示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急剧波动。
某种信号！陈教授大喊，外部来源！看这个能量读数！
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南海地图，一个红点正在闪烁——正是他们发现洞穴的位置。但更可怕的是，以那个点为中心，数十个新的信号点正在激活，形成一个覆盖整个南海的巨大网络。
它们在唤醒彼此...林默涵感到一阵寒意，连锁反应...
柳青妍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对着通讯器下达一连串命令：诺亚协议！所有单位一级戒备！通知北京我们可能面临A级外星接触事件！
林默涵抓住她的手臂：等等！如果它们真的和我们有共同起源，不是外星生物呢？如果这是某种...重聚呢？
柳青妍的眼神变得复杂：那么人类将有全新的定义。但在那之前...她看向隔离舱中正在剧烈变化的顾晓婷，我们需要决定站在哪一边。
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红色的灯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如血一般。林默涵知道，无论海底正在发生什么，人类的历史都将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希望——或者说危险——正悬浮在那个隔离舱中，介于人类与某种更古老存在之间的顾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