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战报,如同这个夏天沉闷的雷雨,一次次敲击着紫宸殿的宁静,带来湿漉漉的、带着血腥气的压抑。
赤炎岛国的舰队如同盘旋在海岸线上的秃鹫,利用其船只的速度优势和射程更远的火炮,不断袭扰。
他们似乎摸透了大雍水师的反应模式和布防规律,总能找到缝隙,给予狠戾一击后便扬长而去。
沿海数个重要的盐场和渔港遭到毁灭性打击,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朝堂之上,主战派的呼声越来越高,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贺归轩与林宥霆的肩头。
“陛下!不能再忍了!我水师儿郎岂是畏战之辈?当集结所有战舰,与那赤炎夷寇决一死战!”
一位老将须发皆张,慷慨陈词。
“李将军所言极是!如此龟缩不出,我大雍颜面何存?沿海百姓何辜?!”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贺归轩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唯有放在扶手上、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她理解将士们的求战之心,更心疼沿海受苦的百姓。
但她更清楚,在没有取得技术优势前,贸然决战,很可能将大雍积累了数年的水师家底葬送殆尽。
“决战的时机未至。”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朕已命人加紧研制新式武器,不日便可装备水师。届时,方是我大雍儿郎扬眉吐气、报仇雪恨之时!传朕旨意,沿海各军,继续执行固守策略,保存实力,违令者,斩!”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林宥霆身上:
“林相,新式武器研发,进度如何?”
林宥霆出列,躬身道:
“回陛下,研究院日夜赶工,已有小成。第一批改良后的‘震天雷’及部分燃烧弹,已于三日前秘密运抵前线。”
“震天雷”运抵前线的消息,曾让贺归轩和沿海将士们精神一振。
这曾在北疆立下奇功的火器,被寄予厚望。
然而,数日后的战报,却给这刚燃起的希望泼了一盆冷水。
赤炎岛国的战舰异常灵活,航速快,转向迅捷。
“震天雷”依靠投石机或人力抛射,准头本就欠佳,在颠簸的海船上更是难以命中高速移动的敌舰。
即便偶有近失弹,对方那疑似包裹了金属蒙皮或特殊涂料的船身,似乎对爆炸的破片和冲击有相当的防御力,造成的损伤远低于预期。
燃烧弹的效果稍好,但受限于射程和投掷方式,也难以形成决定性战果。
新武器初战受挫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但贺归轩与林宥霆的心情,却如同殿外阴霾的天空,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
是夜,御书房内灯火长明。
贺归轩丢下手中那份描述“震天雷”战果寥寥的密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穿着宽松的常服,因连日忧思,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
林宥霆坐在下首,同样眉宇深锁。
他面前摊开着研究院送来的最新进展报告,以及沿海呈报的、关于赤炎战舰更详细的观察记录。
“是我们的方向错了吗?”
贺归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还是……敌人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林宥霆放下手中的文书,走到她身边,为她斟了一杯安神的热茶,声音沉稳:
“陛下,并非方向错误,而是敌人确有其独到之处。研究院根据前线反馈,已在加紧改进投射装置,并尝试将新式轻质油与火药结合,研制威力更大的爆炸物。只是……这需要时间。”
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心中揪紧:
“陛下,您已经数日未曾安眠了。龙体要紧。”
贺归轩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捧着汲取那一点暖意。
她抬头看着他,烛光下,他清隽的侧脸也带着明显的倦色。
这段时间,他不仅要处理庞大的日常政务,还要统筹研究院、协调前线后勤,压力不比她小。
“你呢?”
她轻声问,
“你又何曾好好休息过?”
林宥霆微微一怔,对上她带着关切和依赖的目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
“臣……无妨。”
然而,他声音里那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又如何瞒得过她?
贺归轩放下茶盏,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案几上的手。
他的手指微凉,带着长期握笔的薄茧。
林宥霆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却没有抽回。
“今晚……别回府了。”
贺归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依靠,
“就在这里……陪我。”
她说的是“陪我”,而非“朕”。
其中的意味,两人心知肚明。
林宥霆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剧烈地鼓动起来。
他看着她苍白脆弱却强撑坚强的模样,看着她在无人时才肯流露出的、属于“杨馨”的柔软,所有关于礼制、关于流言的顾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反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扶起她,吹熄了御书房的灯火,相携走入后面相连的寝殿。
宫人们早已被屏退,内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有了朝堂的喧嚣,没有了战报的压抑,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贺归轩卸下外袍,只着素白的中衣,先躺上了那张宽大的龙床。
林宥霆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吹灭了最后一盏宫灯,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和衣在她身侧躺下。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香与清冽体香的气息,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源。
起初,两人都有些僵硬,保持着一点距离。
但很快,贺归轩便如同寻求热源的小兽般,无意识地向他靠近,最终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窝处,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胸膛。
林宥霆浑身一震,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怜爱与巨大满足感的情绪,如同暖流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让她更舒适地枕着自己的手臂。
这个……磨人而不自知的小……妖精!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产后的丰腴和独特的馨香。
隔着薄薄的中衣,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些日子承受的压力与恐惧。
“会好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一切都会好的。研究院会有突破,前线会稳住,我们会赢。”
贺归轩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鼻音的“嗯”。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和压力的夜晚,在这个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无比孤寂的龙榻上,他们抛开了所有的身份与伪装,仅仅作为两个相互依偎、彼此取暖的灵魂,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没有情欲,只有最深切的安抚与依靠。
林宥霆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听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躁,竟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然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夜风吹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远南海浪的呜咽。
而殿内,相拥而眠的两人,终于在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声中,寻得了一份久违的、沉静的安眠。
无论明日将面临怎样的风浪,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