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
太和殿内,
隆佑帝冕旒垂珠,玄金龙袍加身,高坐御座睥睨群臣朝拜。
素日威严的 ,此刻唇角却噙着罕见笑意——
皆因殿下首列的岳山双手捧剑,如鹤立鸡群般未行叩礼。
侧目示意,夏守忠即刻召来引路太监问询。
听闻竟被羽林卫阻拦,老太监面覆寒霜,疾步附耳禀报。
隆佑帝眸光骤冷。
挥袖间,夏守忠已至岳山身侧低语:“国公爷不必拘礼,早朝后再叙。”
“臣遵旨。”
岳山悬剑归鞘,身姿如松。
见其英挺之态愈显欣慰,未待他行礼便沉声道:“众卿平身,依例奏事。”
兵部郎中率先出列:“建州女真吞并诸部,又收北蛮残兵,今陈兵关外。辽东需增派精兵良将,以防不测……”
朝堂顿时嗡鸣四起。
岳山听着纷杂议政声,方知 平日何以蹙眉。
夜战未眠的困意,在这鼎沸人声中愈发汹涌。
此刻的感受恍若重返学堂时光,课间喧闹中竟透着几分昏昏欲睡。
朝议已毕,可还有本要奏?
夏守忠甩动净鞭,尖细嗓音在大殿回荡。
臣有本奏!
隆佑帝抬眼望去,只见队列末端有人跨步而出,手持玉笏声音清朗。
见是御史言官,隆佑帝心头没来由一阵烦闷,又到了每日早朝例行的唇枪舌战时刻。
隆佑帝微微抬手,耐着性子问道:爱卿要参何人?
御史目光紧锁武将队列最前方的岳山,见他竟歪着头似在打盹。
臣弹劾安京侯岳山!强掳民女入府淫乐,行径放浪,声名狼藉,为世人所唾!
御史言辞激烈,句句如刀,直刺岳山要害。
铿锵话语在太和殿内回响,却见满朝文武与隆佑帝皆神色如常,仿佛在听一桩人尽皆知的旧闻,连窃窃私语都寥寥。
隆佑帝眉梢微动:所以,他的罪状何在?
御史顿时语塞。
强抢民女竟不算罪过?
身为言官,弹劾竟如石沉大海,实乃奇耻大辱。
如今闹到御前,满朝为证,却得这般反应,颜面何存?
咬牙暗忖宣德门下必是隆佑帝故意刁难,此刻正是扳倒这位功高震主之侯的良机。
史书所载御史发迹之路,正该如此。
既如此,臣也不必遮掩了。
略作思量,御史突然转身,从工部队列中拽出看热闹的贾政,一把拖至殿中。
贾政瞠目结舌:王御史这是何意?弹劾安京侯为何拉扯下官?
拉的就是你!
御史挺直腰板,高声道:陛下与诸位同僚有所不知。据臣听闻,安京侯初入京城,便将荣国府三位闺阁千金接入府中圈养。
贾家乃开国勋贵,先祖为大昌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被新贵安京侯仗势欺人,强占女眷取乐,此等禽兽行径,岂能纵容?
如此践踏勋贵门楣,四王八公颜面何存?这般荒淫无度,陛下颜面何存?
果然,这番 传闻比先前奏效得多。
文官们顿时交头接耳。
听闻史老太君教养贾家四位千金各擅琴棋书画,长女已入宫为贤德妃,容貌端方,想必其余三姊妹也不遑多让。
一人起头,立即有人接茬:正是,此事早有耳闻,不想三姊妹竟尽入安京侯府,侯爷当真 不浅。
更有人挤眉弄眼:诸位且看,岳侯爷早朝时都在打盹,昨夜想必......
众人会心一笑,未尽之言皆在不言中。
四周的议论声如浪潮般涌来,贾政却无力反驳,只能默默承受。
右侧武官队列中,四王八公一系的子弟面色阴沉,纷纷转头怒视贾政。
贾政被言官拽住手腕,连遮脸都做不到,只得装作没察觉众人的目光,愤恨地瞪着身旁的御史,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这混账东西,弹劾岳山就罢了,为何连我贾家也骂?不仅辱我贾家,还把四王八公一并羞辱,往后我贾家如何在勋贵圈中立足?”
“唉,我贾家姑娘们的名声,今日被当众败坏,日后还怎么嫁人?”
“这该死的畜生,出门就该被岳山一剑砍死!”
贾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忘了为自己辩解。
殿上,隆佑帝强忍笑意,轻咳一声,沉声道:“贾家确实战功赫赫,先前的两府老人亦有恩于朕,后人更不该受人 。贾员外郎,朕问你,王御史所言是否属实?”
贾政欲哭无泪,只得先行礼。
此时言官才松开手,还不忘提醒:“这可是太和殿,陛下与百官皆在,你贵为国丈,亦不可犯欺君之罪。”
贾政只觉如置身山水之间,却被鸟屎淋头,满心憋屈。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回陛下,贾家子女暂住安京侯府确有其事,但绝非王御史所言那般不堪……”
话未说完,朝堂上已议论纷纷,无人再听他的辩解。
“肃静!”
夏守忠挥动净鞭,贾政的声音才重新传入众人耳中:“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与贾家子女情同姐妹,只是暂住几日玩耍。”
“如今贾府正修缮省亲别院,闺中女子多有不便……”
王御史冷笑打断:“笑话!谁不知安京侯的癖好?连苏州富商都知晓送十二少女,你贾家送了三女,难道只为借住?休要再为安京侯遮掩!”
“陛下面前,自会还你贾家清白!”
见贾政不成器,王御史又拱手奏道:“强抢民女、 成性只是其一。陛下多年提倡节俭,左丞相仅一糟糠之妻,东方枢密终身未娶,安京侯却豢养女子搭台唱戏,更何况还是罪官贿赂之物。”
“臣疑安京侯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请陛下彻查!”
“臣等附议。”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多数人只是冷眼旁观。
隆佑帝目光微敛,颔首道:“王御史有心了。”
“戏班之事,实乃朕所允。卷案中皆有记载,其中阴差阳错,才致今日局面。”
“戏班女子孤苦无依,安京侯怜其年幼,又无辜卷入罪案,恐遭苛待,才留于府中。”
“至于贾家之事,朕倒未曾听闻。”
略作停顿,隆佑帝又道:“不如听听安京侯本人之言,安京侯?”
“安京侯?”
岳山在殿上昏昏欲睡,直到隆佑帝连唤数声,才骤然惊醒。
“臣……臣在!臣愿领兵出征!”
众臣哄然大笑,岳山茫然挠头,不明所以。
隆佑帝轻叹一声,向夏守忠递了个眼色。夏守忠快步上前,低声道:“侯爷,战事已议毕,眼下正论您的事。”
“我的事?”岳山瞪圆双眼。
夏守忠低语:“有御史弹劾您强掳贾家三女入府亵玩,可有此事?”
“荒谬!纯属诬陷!”
夏守忠点头:“陛下正问此事。”
岳山立即拱手高声道:“陛下明鉴!臣绝无逼迫贾家交出女眷之事。昨日臣一直在宫中,直至宵禁方归,回府时贾家女眷已在房中。”
“夜深人静,岂能将人逐出?至于去留,全凭贾家定夺,臣并未干涉。”
隆佑帝颔首:“确是如此。昨日朕留安京侯在宫中,出宫时已宵禁,他不可能去荣国府。朕可作证。”
“什么?”
王御史顿时呆若木鸡。
天子金口玉言,即便有假亦成真。事态骤变,王御史再无辩驳余地。
他喃喃自语:“不对啊……若如此,陛下为何派羽林卫阻拦安京侯?”
身旁的贾政低声怒斥:“蠢材!自作聪明便罢,还敢污我贾家清誉!”
隆佑帝沉声唤道:“贾员外郎。”
“臣在。”
“安京侯所言,你可听清?可有虚言?”
贾政慌忙叩首:“侯爷句句属实,王御史信口雌黄,请陛下治罪!”
文官们哄笑不止。
隆佑帝摇头:“言官风闻奏事乃其本职。既然此事子虚乌有,便就此作罢。”
“众卿以为如何?”
除四王八公一系的武将面色难看外,其余人皆如看戏般兴致盎然。隆佑帝护短之意昭然,无人愿自惹麻烦。
在众人眼中,安京侯这般人物,至今未娶,即便好色纳女,也定是两厢情愿。莫说民女,即便御史们将自家女儿送入侯府,只怕也要欢天喜地。
“臣等无异议。”
隆佑帝不欲再纠缠,对夏守忠道:“宣最后一事吧。”
夏守忠躬身领命,取出明黄诏书,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社稷之重托,夙夜兢惕,思贤若渴。咨尔安京侯岳山,忠贯日月,勇慑山河,勋业煌煌,垂光竹帛。今特颁纶音,昭告百官,以彰尔殊积,酬尔至诚。”
“平乱安邦,功耀都城;治民稳疆,恩泽江左。漫漫八载光阴,僻壤变作沃土,怒涛垒起雄港,除旧布新,频献妙计,府库重归丰盈。”
“赫赫勋劳,岂是官爵可偿?然朝廷典制有序,朕意深长。今封卿为定国公,赐秦王府邸,以显荣宠。望卿如泰山镇守四方,似臂膀辅佐朝纲,永持丹心,不坠清誉!”
“特颁此诏,昭告天下!”
圣旨宣读完毕,满朝震动。
“什么?定国公?”
……
京师,朱雀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