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侧身一步,露出身后的妙玉。
“她是朱知府的遗孤,自幼在蟠香寺长大,你们自然不知。朱知府能将灾民图送往京城,难道不会留下其他证据?”
众人脸色骤变,惊恐地望向妙玉。
妙玉面容冰冷,眼中杀意凛然,恨不得夺过侍卫的刀,亲手了结这几人。
可她终究是弱质女子,只能倚仗岳山。
她抿了抿唇,眼中含泪,向岳山盈盈一拜:“求侯爷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岳山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更冷:“我一个月前就已到苏州,你们以为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漕帮赈灾便是我的安排。若我想栽赃,只需一把火,就能让你们丢官抄家!”
他走到甄应嘉面前,冷眼怒视:“你最可恶!毁堤淹田,再借织造局之名强买民田。织造局代表皇家颜面,你打着陛下的旗号兼并土地,是想让陛下失去民心?”
“狼子野心,不杀不足以平愤!”
岳山拔剑,剑尖抵在甄应嘉肩上。
甄应嘉终于见识到安京侯的威势,面如死灰,瘫坐回去,再不敢吭声。
“今日费这番口舌,只想看看你们有无悔意,看来是没有,那也不必多言。”
“来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大牢,严加看守,不得探视。待我请来天子剑,再斩了这些蛀虫!”
侍卫立刻上前,将涉案几人押了下去。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权贵,转眼沦为阶下囚,亭外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闲杂人散去后,施夫子与司马道长起身拱手。
“我二人此行,只为见识侯爷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侯爷忠肝义胆,实乃国士无双。”施夫子道。
司马道长附和:“盛名之下无虚士,百姓有侯爷做主,是苍生之福。”
二人互相搀扶着离去。
亭内只剩岳山与三位女子。
见到朝思暮想的岳山,林黛玉心潮澎湃。
方才他处处维护,更让她感动不已。
她从席后走出,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都忘了,只想扑进他怀中。
可刚迈出几步,她却猛然停住,瞪大了眼睛——
妙玉抢先一步,踮起脚尖,在岳山脸上轻轻一吻,随即转身跑开……
岳山的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一时怔住,未及闪避,待脸颊传来湿润触感,才猛然回神,转头只瞥见妙玉仓皇离去的背影。
“岳大哥!她——”
妙玉随岳山前来,本是为作证,奈何孙逸才证词周密,反倒令她无从插话。
堂上,弑父仇人们被岳山震慑,不敢妄动。
岳山历数其罪状,亦洗刷了她父亲的冤屈。
仇人伏诛,父亲终得昭雪,妙玉眼眶早已泛红。
父亲夙愿已偿,她心中执念本该消散。
昔日与邢岫烟闲谈时曾说,待大仇得报,便了断尘缘,真正落发出家。
可此刻,心底却又生出新的执念。
那些她曾需仰视的 ,在岳山手中如鼠戏猫,毫无招架之力。
妙玉的目光无法从岳山身上移开,他如耀目光芒,似上天赐予她的英雄。
早已埋藏心底的种子,此刻破土而出。她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将一吻印在岳山颊上。
触感真实,心跳如鼓,一切并非梦境。
未等岳山反应,妙玉已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慌乱逃离。
女子主动献吻已属逾矩,何况她仍是带发修行的女尼。
这一吻之后,空门之路,怕是再难踏入了。
轻舟泛于湖上,妙玉回望亭中,忧心的却不是自己。
“可会给侯爷添麻烦……”
……
“岳大哥!她做什么呀!”
岳山尚未回神,林黛玉已冲上前来,抽出袖中帕子,用力擦拭他脸上痕迹。
“呜……这本该是我的……她究竟是谁!”
岳山被她揉弄得说不出话,嘴角都被扯歪了。薛宝钗摘下官帽,拭去面上妆容,含笑走近:“本该是你?林妹妹,你做过什么?”
直到将岳山脸颊擦净,林黛玉才稍觉宽慰,收回捧着他脸的手。
薛宝钗的话令她双颊飞红,羞恼道:“哼!不守清规的尼姑!可恶!”
薛宝钗轻笑:“方才侯爷不是说了?她是朱知府之女,定是因侯爷为其父昭雪,一时激动罢了。”她朝岳山眨了眨眼,岳山连忙附和:“正是如此,我们并无深交,不过共事而已。”
林黛玉蹙眉道:“果真如此?当真没有其他缘由?莫不是岳大哥以貌取人,贪恋那女子的容颜?”
岳山当即举手立誓:“我发誓,若……”
话音未落,林黛玉便拽下他的手臂,急得跺脚:“不许发毒誓!”
岳山展颜一笑,摊开双手。林黛玉原本瞪着的双眸渐渐柔和,化作绵绵思念,轻轻倚入岳山怀中。
“岳大哥,我好想你。”
“我也是……”
林黛玉紧紧环住岳山的腰身,仿佛生怕他被人夺走,久久不愿松开。
……
“好了,亭外还有宾客呢。这毕竟是雅集,并非家中,你们也该稍加避讳吧?”
薛宝钗被二人逗得气笑,纵是久别重逢,也该顾及场合才是。
她一手轻点岳山肩头,一手戳向林黛玉,温声提醒。
林黛玉这才如梦初醒,瞥见亭外众人纷纷侧目,慌忙从岳山身旁弹开,躲到薛宝钗身后,连连点头:“宝姐姐说得极是!雅集突生变故,还需岳大哥主持收尾。”
岳山放下手臂,目光扫过案上诗作,大步上前盘坐提笔。
两位姑娘眸光一亮,欣喜地凑近。林黛玉研墨问道:“岳大哥也要赋诗一首?”
岳山颔首:“自然。既是雅集,正好借此宣告我已至江浙,宵小之辈该当自省。”
说罢挥毫泼墨,雪白宣纸上墨迹渐显。二人随字句轻声诵读:
“侯封京口镇吴淞,赴任惊逢宦海重。
不见孟尝高洁士,尽多当道虎狼凶。
吞金饕餮仓廪瘦,泣血黔黎赋税痈。
今日狂歌书檄语,要将清气换污风。”
薛宝钗抚掌赞叹:“好一句‘要将清气换污风’!这般气魄我断然写不出,若方才献丑,定要露馅。”
岳山搁笔笑道:“未必。‘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亦显豪情,倒似怀才不遇的书生手笔,哪像闺阁之作?”
林黛玉狐疑道:“宝姐姐何时作过此词?我竟未曾见过。”
薛宝钗闻言一怔,未料闺中诗词岳山亦知晓,心下暗惊他对自己的了解深浅,不由拢了拢衣襟,赧然道:“不过是旧日闲笔,回头誊给你看。”
林黛玉点头,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游移。
岳山起身道:“雅集至此该散了,我们走吧。”
步出亭外,见贾芸立于石阶下相候。姑娘们安然抵苏,亦有他一份功劳。
岳山上前拍其肩赞道:“做得甚好,已堪独当一面了。”
贾芸恭敬行礼,“为老爷效力,不敢居功。”
他转身看向满座宾客,低声询问:“依老爷的意思,这雅会该如何收场?”
岳山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湖心孤岛,“前任知府朱怀凛遭人陷害,冤死狱中。苏州七月水患,亦非天灾,而是人祸。本侯已查明 ,今日便在此雅会上,将作恶之人尽数拿下!”
“凡与江浙行省参知政事钱仕渊、苏州知府孙逸才、苏杭制造监督甄应嘉、徐家徐耀祖等人有勾结,涉及改稻为桑之事的,自行站出来,听候发落。”
“主动认罪者,本侯可从轻发落;若隐瞒不报,待本侯审问清楚,必严惩不贷!”
片刻后,零星几人起身,京营将士上前将其押走。
岳山又问贾芸:“记录官何在?”
贾芸领来一群文弱书生,每人手捧书卷,专记雅会之事,待会后编纂成册,公之于众。
岳山略翻几页,吩咐道:“亭上之事不必详录,只记结果即可。参会者所作诗集,皆为评审所选佳作,可装订成册。”
“诗魁为《秋窗风雨夕》,另收录本侯一首诗,一并编入。”
众书生连连应诺。
交代完毕,岳山携两女欲返驿馆。
途经沈家父子席前,见二人仍跪地不起。
岳山皱眉道:“沈家与徐家勾结,陷害朱知府一案亦有牵连,为何不自首?”
沈逸书老泪纵横,叩首道:“求侯爷看在英莲的份上,饶过沈家!”
沈瑛亦收敛嚣张,连连磕头,哽咽道:“侯爷宽宏大量,莫与我等小人计较,权当我是野狗,踢开便是。”
岳山沉默不语。沈瑛急指其父:“侯爷明鉴!沈家罪孽皆这老东西所为,与我无关,求侯爷开恩!”
沈逸书长叹一声:“是我之过,请侯爷饶他一命,拿我问罪。”
沈瑛闻言狂喜,爬至岳山脚边,谄媚道:“侯爷,他已认罪,可否放我?”
这番“父慈子孝”,令岳山眉头紧锁,身后两女亦面露厌恶。
岳山淡淡道:“是非曲直,公堂定夺。来人,一并押走!”
二人被强行拖离,沈瑛仍大喊:“侯爷!我们是亲眷啊!您既纳了英莲,为何弃我如敝履?”
林黛玉蹙眉:“英莲是谁?”
岳山冷峻神色一滞。薛宝钗接话道:“便是香菱,随侯爷南下的丫鬟。看来侯爷寻到了她的亲族,可惜并非良善之辈。”
想到那个身世可怜的小丫头,林黛玉不由得抿紧了唇。虽早料到会有这般情形,可当真听闻时,心头仍泛起酸涩。
原以为是个本分的,平日也不多言语,谁知竟也是个会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