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轻抿嘴唇,低声道:“她们还在屋里歇着呢。”
范鹏程一愣,心中嘀咕:“安京侯竟有这般体力,十二个也不过微微出汗?传闻黄帝夜御三千而得道飞升,看来侯爷的房中术也非同凡响。”
他下意识揉了揉酸痛的腰,想起年轻时纳的那几房妾室,如今已是力不从心。
“不如向侯爷讨教些养身之法?”
可瞥见一旁的林黛玉,范鹏程又打消了念头,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侯爷体魄如此强健,林如海竟舍得让独女随侍左右,真是……”
见范鹏程迟迟不动,林黛玉轻声唤道:“范大人?我们还不走吗?”
范鹏程猛然回神,“对对,该去亭子了。”
沧浪亭立于湖心,需从岸边乘船前往。说是亭,实则是座湖中孤岛,岛上建了座高亭。
亭周摆满席位,依尊卑排列。岸上不过十丈之地,席位不多,湖面却泊满船只,每艘船头设了小桌,自成席面。
这般景致令林黛玉颇觉新奇。
“范大人,侯爷的席位在何处?”
范鹏程答道:“自然在亭内。”
他引着二人入亭,亭内仅设八席,似是雅会评委之座。七席已有人落座,唯居中一位空着,显是为安京侯所留。
又有人登亭,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范鹏程逐一引见:“这位是苏州徐家家主徐耀祖,沧浪雅集多年皆由他操办。”
言外之意,那戏班亦是他的手笔。林黛玉心下了然,暗暗记下此人。
“便是此人污了岳大哥名声,日后定要告知岳大哥。”
徐耀祖满面堆笑,上前行礼:“侯爷光临,蓬荜生辉!草民不才,办这雅集多年,从未如今日这般热闹。四方才俊齐聚,皆因侯爷威名。”
林黛玉微微欠身,淡然道:“徐家主过誉了,是您安排得当。”
徐耀祖一怔,不解其意。
范鹏程忙解释:“侯爷喉疾不适,这位是林御史之女,代侯爷答话。”
薛宝钗亦随和地点头回应。
得知是林如海之女,又见安京侯表态,徐耀祖不敢怠慢,再次向林黛玉行礼。
范鹏程引着二人前行,介绍道:“这位是金陵甄家二爷,苏杭织造局监督甄应嘉。”
甄应嘉早已打量过安京侯,虽觉其容貌清俊脱俗,却少了些想象中的英武之气,心中略感诧异,但仍恭敬作揖。
“织造局为宫中效力,侯爷南下亦是奉皇命,日后还望侯爷多多关照。”
薛宝钗微微颔首,林黛玉亦回礼。
“这位是左相安丞相之子,安倍。”
“见过侯爷。”
“这位是钱参知,侯爷下船时已见过。”
“这位是苏州名儒施正谊施老夫子,桃李满天下。”
“这位是上清派司马道长。”
“……”
一一引见后,范鹏程将二人引至主座,道:“下官位卑,不便入席,先行告退。侯爷若有吩咐,可随意差遣旁人。”
林黛玉轻声道:“有劳范大人。”
落座后,林黛玉目光四下寻觅。
按岳山信中所言,沧浪雅集便是重逢之地,可此刻仍未寻见他的身影。
亭外席间座无虚席,湖面画舫上亦是人影绰绰,却始终未见想见之人。
正失落间,薛宝钗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林黛玉回过神来,听见钱仕渊正举杯道:“侯爷刚处置完沧州事务,又马不停蹄赶赴苏州,实在辛劳。下官敬侯爷一杯,愿诸事顺遂。”
林黛玉温言道:“多谢钱大人。侯爷喉疾未愈,不便饮酒,以茶代酒可好?”
钱仕渊笑道:“无妨,侯爷随意。”
薛宝钗指尖轻捏茶盏,浅抿一口,举止克制,唯恐露出破绽。
钱仕渊又道:“今日雅集本是赏鉴才俊,不谈国事,诸位尽可畅叙。”
“下官原以为要留守杭州,不想竟有此机缘。赵相远在杭州,倒是无缘此盛事了。”
众人闻言,皆笑。
席间,无官身的施夫子与司马道长相邻而坐,二人旧交多年,今日不约而同赴会,相视一笑。
施夫子低声问:“老道,可瞧出什么?”
司马道长拂尘一摆,捻须道:“这位侯爷,实为女子所扮。”
施夫子含笑:“果然眼力不凡。早闻安京侯行事不拘常理,今日倒真开了眼界。”
司马道长微微点头。
林黛玉与薛宝钗低声私语,旁人未曾察觉,二人皆以为掩饰得当,未露破绽。
无人应和后,林黛玉再度远眺,目光流转,终在东北角岸边的末席寻见了心心念念的岳大哥。
她眸中霎时一亮,心跳骤然加快。
然而视线稍移,眸光倏地一暗,继而转为锐利——“岳大哥身旁,竟有女子!”
入园后,一切顺遂。
此时尚无一人能连过门前三试,园中宾客皆持请柬而来。
能得请柬者,多为江南名士,在园中备受礼遇。
乘舟渡水,行至沧浪亭,岳山方见宴席布置。
桌案层层环绕,最内亭中端坐着身份最尊贵的几人。
“妙玉师父,请随我来。”
引至东北角最外围的席案落座,侍从随即离去。
岳山望着这张狭小席案,皱眉道:“未免太小气,两人同坐,岂不拥挤?”
妙玉挨着他坐下,心中却暗自欢喜。
她从未与岳山如此贴近,稍一动作,便能触到他的手臂,不由低头浅笑。
“师父素来不下山,主家未料到我们会来,故席位靠外。”
“越近中心,席位越尊,湖上泛舟者,仅一方小案罢了。”
“我近日下山行善,名声未显,因是苏州本地人,才略受优待。若有不周,还望见谅。”
岳山摇头,沉吟道:“你师父常受邀请?为何她如此有名?”
因前席有人入座,岳山凑近几分,低声询问。
他靠得极近,妙玉本能地想躲,却又强自忍住,轻声道:“我也不甚清楚,自小师父便少下山,鲜少提及往事。”
岳山眉头微蹙,不再多问。
忽觉背后一寒,他猛然抬头环顾,却未见敌意之人。
心中暗忖:“方才那股杀意从何而来?此乃雅集,怎会有刺客?”
转念一想,除非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否则在此处行刺,代价过高。
况且,他身份未露,无人会对柳湘莲不利。
“呵,冤家路窄。”
前席之人回头,正是门前争执的沈瑛。
“父亲,此人不知将表妹拐至何处,反倒与这女师父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另一中年男子转身,正是沈家家主沈逸书。
沈逸书举止儒雅,先向柳湘莲点头致意,随后问道:柳少侠此举何意?既带走英莲,总该善待她。我身为长辈,岂能不问?
岳山答道:她安好,正在客栈休憩。这位小师父与我有旧交,由我护送她赴会,沈家主无需挂怀。
无需挂怀?父亲不知,此人揣着请柬,方才在门前解题。口出狂言,轻慢在场学子,只为博女师父一笑。
妙玉低头默念:若真如此,倒遂了心愿。
沈逸书听罢儿子愤慨之言,略感诧异:柳湘莲乃四王八公之后,久历江湖未归,虽武艺超群,却未闻文采斐然?
他眉头微蹙,仍将儿子拉回身侧:休得胡言,莫扰了雅集秩序。
沈瑛冷哼道:你既进来,不妨看看徐兄如何夺魁,如何得安京侯青眼。
安京侯的青眼?他会赏识连赌约都不敢履行的懦夫?
沈逸书厉声道:还不住口?
见父亲动怒,沈瑛噤声转身,啐了一口。
妙玉悄然贴近岳山,轻声道:侯爷何时表明身份?
岳山正襟危坐,忽觉二人距离过近。淡淡梅香萦绕,瞥见法袍微动间一抹雪色。
妙玉似有所觉,拢了拢衣襟。抬眸时眼波流转,静候答复。她容貌本就出众,海青衣更添别样风致。这般小女儿情态,与平日清冷判若两人。
岳山心下了然,却忽觉脊背生寒。环顾四周后低声道:盛会当前不宜声张。待文比夺魁时,我自有安排。
妙玉颔首,面染绯红。许是沈瑛之言触动心弦,才使她如此大胆。
若有人为你倾尽所有,你可愿以身相许?邢岫烟的话语在心头萦绕。她偷觑饮茶的岳山,心中已有答案。
茶盏重重落在案上,林黛玉蛾眉紧蹙,眸中怒意翻涌。
薛宝钗执扇掩唇,轻声探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倾身耳语:“我瞧见岳大哥了。”
“既见着了,怎还恼了?”
“他身旁有个女子,正与他耳鬓厮磨!”
薛宝钗指尖一颤,压低嗓音:“侯爷素来持重,岂会与女子当众狎昵?况且雅会向来不许女眷入场——”
“那女子……瞧着像带发修行的姑子。”
薛宝钗轻拍她手背:“既入空门,更不该妄动凡心。妹妹且忍片刻,莫误了正事。”
林黛玉强咽下怒气,捧茶啜饮。
皇后昔日的告诫忽在耳畔响起:若岳山被主动女子纠缠,当如何?彼时只当笑谈,此刻那姑子攀附岳大哥的模样,却叫她指尖发凉。
默念着皇后传授的机宜,她暗暗咬牙:“待独处时再同他计较!”
旁人只见安京侯与林姑娘交首私语,只道是贵女不耐久候,侯爷温言安抚。这般亲昵姿态惹得席间众人纷纷侧目,却又佯装未见。
暗处已有叹息声起:“林家与安京侯府竟亲密至此,林大人日后必是平步青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