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展阅回信,微微颔首:果然如此。
她似早有预料,轻啜香茗,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三个孩童。
身旁宫女轻声道:林姑娘重情重义,那夜在院中便见她举止得体,不愧是侯府千金。岳将军少年英杰,肩负重任,如今更是如履薄冰。
胜负难料,林姑娘却毫无猜疑,甘愿守候家中。真真是才子佳人,情比金坚。
太子妃默然赞同。
她与林黛玉心境相通——都坚信自己的夫君必能凯旋。但身为储妃,即便心系夫君,为社稷计,也不得不另作打算。
抬起头来。
三个男孩怯怯仰面。
太子妃面露不悦:皇室子弟,岂可失仪?这般畏缩,成何体统?
稍高的男孩颤声问:母妃,北蛮会破城吗?我们会死吗?
太子妃蹙眉:死有何惧?尔等身为天潢贵胄,当与国同休。即便赴死,也不得辱没祖宗颜面。
经此劫难,你们该懂事了。这世间不只有嬉戏玩闹,要明白大昌面临的危局,体察百姓疾苦!若不及早明事理,祸必及身。平日课业懈怠,大难临头却畏缩不前,像什么话?
三子伏地叩首:儿臣知错,求母妃宽恕。
太子妃环视片刻,缓声道:近日就宿在宫中,给他们各备一间寝房。
待众人随宫女退下,太子妃低声嘱咐身旁心腹:“若城门失守,你带他们换上便装,从密道出城,先往通州暂避,再伺机南下。”
宫女面露惊色,“那娘娘您?”
太子妃抬眼望向雕花房梁,淡淡道:“本宫留下。”
……
冬月初八,
连日骑兵巡视后,吐吉可汗择定吉日,率大军兵临城下。
碧空如洗,纤云不染。
距城墙七八里处,蛮族大军严阵列队。
吐吉可汗登上临时夯筑的土台,远眺阜成门城楼,决意先作试探性进攻,掂量岳山的能耐。
这些时日,岳山二字在吐吉可汗耳中已磨出茧子。
紫荆关那遭,此人略施巧计便让他吃了暗亏,如今吐吉可汗再不敢掉以轻心。
城外民舍寂然无人,护城河前沟壑纵横,料想埋伏着大昌死士。看似平静的城下,不知藏着多少杀机。
城头旌旗猎猎,弩炮森然,皆指向城外,静候来敌。
见守备如此森严,吐吉可汗心中又添三分钦佩——草原儿郎素来敬重强者。
他转头问杜恪:“城中可有新消息?”
杜恪答道:“阜成门由四王八公家的柳芳镇守,城头配重炮,守军约两万一千。至于城外布防,岳山临时布置,尚未探明。”
闻得是四王八公麾下将领,吐吉可汗面露轻蔑。
“那些酒囊饭袋也配守城?岳山当真昏了头。杜恪,城里那些内应还能出力否?本汗许下的厚赏,莫要打了水漂!”
杜恪拱手:“可汗放心,虽岳山封锁严密,飞鸟难出,但城头动向尚有法子探知,只需可汗稍加配合。”
吐吉可汗点头:“也罢,若连城外驻军都啃不动,谈何破城。”
“传令!驱牲畜填平沟壑,踏平营垒!”
以蒙眼牲畜冲阵,乃北蛮惯技。
无论地雷、深沟、陷马坑,对骑兵皆是阻碍。驱赶牲畜冲锋,既可减少伤亡,又能达到骑兵冲阵之效。
南下途中,北蛮携掠牲畜无数,此时调出几队充当先锋,不过九牛一毛。
前军大将阿剌平章令旗挥动,牲畜奔涌而出,城头顿时炮火轰鸣。
受惊的牲畜愈发狂奔,有的撞塌民房,有的坠入深沟,有的跌进陷坑——总比折损精骑划算得多。
一轮冲锋过后,阿剌平章再度挥旗下令。
“全军听令,踏平敌阵!为可汗夺取城池!率先攻入者封赏万户!”
……
阜成门城头,理国公府柳芳紧握拳头,望着如潮水般压来的北蛮铁骑,掌心渗出冷汗。
“柳将军,敌军已至,如何应对?”
此战若败,理国公府将永无翻身之日。
柳芳强压心头震动,沉声道:“按大都督军令行事——远程以洋炮实心弹与硬弩交替轰击,中程换土炮混合铁屑弹压制,近城墙则放箭阻击。切记控制火炮温度,防炸膛误伤。”
“得令!”
火器营各队旗官令旗挥动,炮火轰鸣震彻天地,弹坑如陨星砸落,被击中的战马与骑兵瞬间血肉横飞。
柳芳凝视硝烟中崩裂的土块,暗叹:“难怪大都督视火炮如命,有此利器,守城胜算何止倍增!”
然而北蛮军阵竟在遮天炮火中持续推进。前排士卒坠入弹坑,后方人马便踏其尸骨前行,如机械般冷酷的攻势令柳芳脊背生寒。
直到望见援军旗帜自城墙远端浮现,他才猛然抽剑高喝:“众将士听令!卫国护家,在此一战!”
……
北蛮大军尚未抵京,岳山派出的斥候已燃起狼烟示警。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岳山亲率五千京营精锐于瓮城列阵。城中战马稀缺,即便日夜操练,凑齐的重甲骑兵不足两千。这些精锐既要刺探军情,更需在关键时刻突袭制敌,此刻守城重任仍落在步兵肩头。
“悬赏皇榜张贴两日,诸位当知——每斩敌首级赏银二十两,军功累积可晋官阶。无论为家国大义,或自身前程,今日唯有死战!”
岳山按剑走过军阵,甲胄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自辽东乱起,京营操练一日未辍。诸位只需听令而行,必叫胡虏有来无回!”
他忽然跃上战车喝道:“本将亲自领军出击,可敢随我破敌?”
“誓死追随!”怒吼声震碎晨雾。
战车与虎蹲炮组成钢铁防线横亘护城河畔,其后火炮阵列如獠牙张开, 手与刀盾兵层层拱卫,两翼轻骑兵如翼展般机动游走。城墙守军箭垛密布,形成天地交攻之势。当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时,这座背靠京城的铁壁已森然成型。
北蛮军士悍不畏死,顶着猛烈炮火逼近城墙。
先前视线被烟雾与民房所阻,直到冲至护城河畔,才惊觉对岸竟有一支背靠城池的军阵严阵以待。
敌军甫一现身,军阵毫不迟疑,令旗挥落,早已填装完毕的佛郎机炮齐声怒吼,炮弹在北蛮骑兵群中炸开。
炮声轰鸣间,夹杂着北蛮士卒凄厉的哀嚎。
然而北蛮兵卒恍若未觉,即便炮火犁地,仍前赴后继。厚重铁甲挡住飞溅的弹片,他们在河岸迅速列阵,张弓搭箭向军阵还击。
近距离箭雨威力惊人,军阵稍显混乱,炮火填装速度不及平日操练。
北蛮骑兵争得片刻喘息,步卒立即将木筏、沙袋投入护城河,搭建渡河通道。另有士兵扛来巨木堵塞河道,重伤者甚至纵身跃入激流,以血肉之躯阻遏水流。
这般凶悍打法,令守军胆寒。
但军阵终究是精锐之师,战车虎蹲炮在旗语指挥下再度轰鸣,将渡河北蛮兵轰得人仰马翻。步兵随即挺进,火铳箭矢与敌短兵相接,两翼骑兵亦与登岸北蛮骑手厮杀。
战局彻底陷入混战。
京营将士据险而守,军阵森严,虽伤亡渐增却阵型不溃,刀锋所向血肉横飞。
正值僵持之际,四面民房忽地杀出无数字旗兵卒,勾枪绊马索齐出,将北蛮援骑尽数截住。为首那员身披全甲的大将正是岳山,马槊高举怒吼:随我杀敌!
十四,
中秋安康
大昌伏兵自民房涌出时,吐吉可汗猛然惊觉中计——岳山早洞悉其谋,布下天罗地网。
城头忽起一声惊天炮响,炮弹当空炸裂, 如暴雨倾泻,北蛮援军顿时人仰马翻。
眼见士卒接连送命,吐吉可汗双目赤红,强压怒火下令:收兵!召各部首领帐中议事。
兵锋受挫的北蛮军匆匆撤退。可汗大帐内,各部首领目睹京城守备之强,已生退意。
南下劫掠本是买卖,若代价远超收益,谁愿做送死先锋?部落男丁若尽丧于此,草原上便是他人盘中餐。
吐吉可汗不愧雄主,败局之下立即筹谋新策。
吐吉可汗俯视着痛哭流涕的和鄂尔勒克,沉声道:今 部伤亡惨重,本汗定会补偿。从我部战利品中拨出一成给你,助你回草原重整旗鼓。
和鄂尔勒克拭去泪水,恭敬行礼:谢大汗恩典。
吐吉可汗转向众首领,坦然承认:此战是我低估了岳山。没料到他竟敢出城设伏,提振了大昌军心。我们南下多城,从未遇过这般对手。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但京城并非坚不可摧,岳山也非不可战胜。接下来要加强巡逻,严防大昌探子。待城内消息传来,立即攻城。同时多征民夫赶制攻城器械,以应对大昌火炮。
大昌仅有一个岳山,而京城有九门。他岂能处处设防?吐吉可汗的话重新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全军休整数日,听令再攻!
谨遵大汗之命!
阜成门附近的民宅内,
岳山卸下铠甲听取战报:
此战歼敌两千余,含一名北蛮千户。伤敌五千,缴获战马千匹,盔甲五百副。
阜成门守将柳芳欣喜道:首战告捷!若日日如此,北蛮岂非自投罗网?
岳山却问:我军伤亡如何?
出城五千将士折损四成,两门火炮炸膛伤九人,另遭流矢伤亡百余。
岳山叹息:速报兵部 行赏,户部妥善抚恤。
见主帅愁眉不展,柳芳不解:大胜当前,都督为何忧虑?
此战全赖出其不意。吐吉可汗用兵谨慎,见势不妙即退。北蛮骑兵来去如风,我军却只能固守。小胜难改大局。
柳芳闻言色变。
岳山起身拍其肩道:北蛮或再攻阜成门,你需严加防范。本督先回衙门。
柳芳微微点头,拱手道:恭送大都督。
回到政事堂,岳山再次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书。
太子殿下身体可好?若殷太和领兵,辽东战局恐怕更难预料。
岳山放下战报,翻开另一份文书,因战事影响,京城物价上涨,尤以东城最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