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终于驱散了冬末最后一丝料峭,向阳坡田埂上的嫩草一日浓过一日。泥土的湿气混合着草木初生的清新,在午后暖阳下蒸腾。
几日前,容与亲自带着容易再次踏入了这座名为“向阳坡”的新置田庄。庄园不大,却五脏俱全,依着山坳,既避风又通溪流,位置恰到好处。
容与一身半旧的靛青道袍,步履从容,十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清越,眉宇间的沉静气度远胜同龄。
容易落后了半步,两人巡查过正被庄户们平整翻新的田垄,又在佃户聚居的几排旧屋前略站了站,便朝着庄后一处更高且视野开阔的缓坡走去。
坡下远处,几个穿着结实短打、动作矫健干练的汉子正指点着新来的佃户们挖沟引水。
容与驻足坡顶,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即将成为“试验田”的土地,春日暖风吹拂起她鬓边几缕未束紧的碎发。
“阿易。”容与的声音不高,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目光并未离开脚下的土地,手却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用厚实的深色油布包裹严实的卷册,自然而然地向后递去。
无需言语,容易略微躬身双手接过。
容与这才转过身,正对着容易笑道:“母亲那边的路子通过了,”她声音压低了些,“几位有真本事的‘老师傅’,有会识鸽苗、通晓禽鸟脾性的,有手艺精湛的老木匠、篾匠,都已按我们之前议定的法子,分批次、不着痕迹地送进了庄子。都安置在那片单独辟出的偏院里,门户清净,自己起灶。”
容易微微颔首,低声回道:“明白,人到了我会亲自验看,给他们立规矩。”
“对。”容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向阳坡对外的名头,就是母亲允我折腾田亩的试验之所,专研新稻种、堆肥秘术。这套说辞,府学里乃至家里若有问起,你也这般应对。”
话音顿了顿,容与目光落到容易手中的油布卷册上,语气里多了一分慎重:“而这卷册里的章程——如何挑选健硕的‘种禽’、建造合乎规制的特殊鸽舍、乃至一整套驱使它们通晓人意、辨识路途、风雨无阻归巢的训导之法……才是这庄子里最紧要的‘新农法’。”
“阿易,”容与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加重了语气,“此事的关键,在你。图纸、方法、规程,册子上尽有。你要做的,是亲自督造那鸽舍,分毫不差。更要紧的是,你自己要浸身其中,去做那鸽子唯一的‘主人’。”
“同食同宿,不厌其烦。从雏鸟喂起,让它们只识你的气息、听你的哨令、亲近你的身影。”
容易心头凛然。
让一群禽鸟只认一个主人?这在常人听来如同天方夜谭,甚至有些滑稽,但容易捕捉到了容与话语深处那种不容有失的控制需求。这绝非养几只家鸽赏玩那么简单!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不显分毫,只将那份沉甸甸的油布卷册在手中攥得更紧。
“少爷放心。”容易的声音一如往常,却也不由得多了几分郑重。
容与眼中流露出笑意来,继续道:“不必紧张,按部就班来就是。册子里的细项,由你定章程。寻来的那些师傅是助力,是工匠,但他们不必知全貌,”顿了顿,容与继续道,“该买人买人,你寻几个得用的,负责执行外务、圈住工坊、护住门户,具体的核心操控,尤其与鸽子的‘交心’功夫,必须你亲力亲为。”
瞧见容易点头,她也长出一口气:“该用的钱银支使,账目走庄子公账,但有拿不准或需额外调配之处,随时找我。”
“是!”容易干脆利落地应下。
容与不再多言,拍了拍容易的臂膀,力道不重,却胜过千言万语。随即,利落地翻身上了一旁静候的棕色骏马,动作干净飒沓。
她勒住缰绳,目光最后掠过这片春日里生机勃发的土地和坡下井然有序的“佃户”们,对着容易颔首示意,便轻夹马腹,一人一马,沿着新辟出的田间小径,向着府城方向悠悠而去。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林叶簌簌的春风里。
容易矗立在坡顶,直到那抹靛青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周遭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坡下隐约的劳作声。
他脸上那份面对容与时的温和与郑重霎时褪尽,如同利刃出鞘,只剩下磐石般的沉稳和掌控者的锐利。
他缓缓地解开油布包裹的绳结。
几层坚韧的油布褪去,露出里面同样是深青绢布包裹着的一册厚厚的本子。
掀开绢布,封面是坚硬的桦树皮压合板,扉页上,几行筋骨峥嵘的熟悉小楷跃入眼帘:
《禽鸟驯育秘要——归巢篇》
(向阳坡内务·易亲掌)
没有“信鸽”,只有含蓄的“归巢”。
工笔精细绘制的鸽舍构架图,大到梁柱承重,小到食槽水壶的安放角度;密密麻麻条目详述雏鸽挑选的十二准则、不同月龄的驯导手法与时序、各类哨音口令对应的指令、风霜雨雪天气下的应对措施……桩桩件件,精密苛刻,远超时代所见的任何一本农书、匠典。
其中一页角落,还有一行更小的朱砂批注:“万物有灵,驯其智,重其意,使之伴如手足,乃驭之上道。慎之,秘之!”
……
暮春的龙虎山,云雾似轻纱缠绕青峰,道观檐角的风铎在湿润空气里撞出空灵脆响,更显山深林寂。
容与只身一人踏着覆满苔痕的石阶,回到了栖鹤观。
此次回山精修,她未带容易同行,频繁来往也不再需要玄青迎送,那挺拔如青竹的靛青身影独自穿行于幽径中,步履沉稳,自带一股难以企及的沉静气度。
在东跨院安顿下随身书囊与一匣新得的古卷,容与便从行囊深处取出一卷纸张尚带着新鲜油墨气的邸报。
——此乃由山外特殊渠道,辗转送至栖鹤观老师处,再由玄青悄悄送入她房中的。
静笃居士于朝中根基极深,这类直达中枢的邸报,旁人难见,于他师徒二人却是推演朝局的根本。
容与推开临窗的一扇纸牖,任凭山间清冽微凉的雾气涌入,驱散屋内些许浊气。
她端正地于书案前坐下,将邸报徐徐展开。日光透过薄雾洒在纸面上,墨字清晰可见。
前面的漕运、边关消息如流水般阅过,直至目光落在礼部奏报祭祀后续录中一条不起眼的记录上,她的指尖骤然停驻,指骨在邸报边缘印下一点几不可察的微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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