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哑女脸颊通红。她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竹筛,正将磨好的米粉细细筛着,雪白的粉末簌簌落下,在陶盆里堆成小丘。小虎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咔嚓”断裂的声响与筛粉的“沙沙”声交织,倒也生出几分默契的热闹。
“筛细点,不然蒸出来的米糕会硌牙。”小虎甩了甩斧头溅上的木屑,侧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上次你筛得太粗,米糕里全是小颗粒,吃得我腮帮子疼。”
哑女抬眼瞪他,手里的筛子却晃得更勤了,米粉透过筛眼落下,细密得像飘落的雪。她忽然想起去年蒸米糕的情景——那时她还不会用竹筛,直接把粗米粉倒进去蒸,结果米糕又硬又糙,小虎却吃得津津有味,说“有嚼头”,现在倒来翻旧账。
“去把枣干拿来。”哑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含混地示意。小虎笑着起身,从梁上取下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金丝小枣,是秋天时两人一起在后山摘的,晒得红彤彤、皱巴巴,却甜得发腻。
他把枣干倒进瓷碗,用温水泡软,哑女接过,指尖灵巧地剥去枣核,将果肉撕成细条。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手上,能看清她指腹因筛粉而沾着的白,像落了层薄霜。小虎看得有些出神,劈柴的动作慢了半拍,斧头差点劈在自己脚上。
“当心!”哑女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嗔怪。小虎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重新抡起斧头,力道却收了些,生怕再让她担心。
米粉筛好时,灶上的水正好烧开。哑女往米粉里加了温水,用筷子搅拌成絮状,又揉成光滑的面团,动作虽慢却很稳。小虎凑过来想帮忙,伸手就往面团上按,被她拍开。“别捣乱,你手糙,会把面团揉硬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转而去擦蒸笼,竹篾编的蒸笼被他擦得发亮。“我这不是想快点吃上嘛,”他嘟囔着,“去年的枣干米糕,我可是记到现在。”
哑女没理他,将面团分成小块,擀成薄饼,中间放上枣干碎,像包包子似的捏出小巧的褶子,再轻轻压扁。米糕坯子整齐地码在蒸笼里,白白胖胖,透着股憨态。小虎看得直咽口水:“看着就比去年的强,这次肯定甜。”
“甜不死你。”哑女嗔了句,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映得她眼底亮闪闪的。
等待米糕蒸熟的间隙,小虎忽然想起什么,跑回房里翻出个小陶罐,献宝似的捧过来:“你看这是什么?”罐子里装着些晶莹的糖霜,是前几天托镇上的货郎捎来的。“撒在米糕上,保准更甜。”
哑女眼睛亮了亮,却故意板起脸:“太甜了不好,会蛀牙。”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接过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边,显然是心动了。
蒸笼里渐渐冒出白汽,枣香混着米香漫了满院,勾得人心里发痒。小虎隔一会儿就掀开蒸笼盖看一眼,被哑女拍了好几次手背。“急什么?蒸不透会夹生。”她一边说,一边往灶膛里添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终于,米糕熟了。掀开盖的瞬间,白汽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甜香。米糕鼓胀得像小馒头,表面光滑细腻,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枣红色馅料。哑女用筷子夹起一个,吹了吹,递到小虎嘴边:“尝尝。”
小虎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枣干的甜混着米粉的香在舌尖化开,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好吃!比去年的强一百倍!”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又伸手去拿第二个。
哑女自己也拿起一个,轻轻咬了口,米糕细腻绵软,甜而不腻,心里忽然暖暖的。去年这个时候,两人还在为一点小事拌嘴,如今却能这样一起蒸米糕、分享甜味,像这米糕一样,日子慢慢变得软糯香甜起来。
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李婶挎着篮子路过,闻到香味探头进来笑:“蒸米糕呢?真香!小虎这小子有口福了。”小虎赶紧塞了个米糕到李婶手里:“李婶尝尝,哑女做的,可甜了。”
李婶咬了口,赞不绝口:“哑女的手艺真好,比镇上糕点铺的还强。”哑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收拾灶台,耳尖微微发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蒸笼里剩下的米糕上,泛着柔和的光。小虎吃得满嘴是糖霜,哑女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渍。小虎愣了愣,随即笑得更欢了。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下去,蒸笼里的热气慢慢散了,可那股甜香却像扎了根似的,缠在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哑女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像这刚出锅的米糕,温热、软糯,藏着化不开的甜。
小虎忽然凑近她,嘴里还嚼着米糕:“明年咱们还种稻子,磨更多的米粉,蒸更大的米糕。”哑女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心里悄悄应着:好啊,明年,后年,年年都这样。
米糕的甜香还在飘,混着午后的阳光,把这个寻常的冬日午后,烘得暖融融、甜丝丝的,像个永远不会醒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