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要请陛下来观摩“人造天雷”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咸阳宫的朝堂。
一时间，暗流涌动。
那些刚刚在“封侯”一事上吃了大亏的李斯党羽，仿佛又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在私下里疯狂地散播着流言。
“听说了吗？那天工侯，不知又在捣鼓什么妖术，竟敢妄言能‘捕捉雷霆’！”
“哼！雷霆乃天神之怒，上苍之威！岂是凡人可以染指的？此等亵渎神灵之举，必遭天谴！”
“依我看，这李源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越发狂悖无度了！长此以往，必为我大秦招来灾祸！”
这些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嬴政的耳朵里。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嬴政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对此，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捕捉雷霆？”
麒麟殿内，嬴政放下手中的奏章，那双深邃的虎目中，闪烁着好奇与审视的光芒。
“化为己用？”
他咀嚼着李源奏章上的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野心，在胸中升腾。
自古以来，帝王皆称“天子”，意为上天之子，代天牧狩。
可说到底，他们依旧敬畏着那煌煌天威。旱涝、地震、雷霆……这些无法掌控的自然之力，始终是悬在帝王头顶的利剑。
而现在，李源，他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臣子，竟然说，他可以捕捉雷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嬴政，将有机会，将那属于“天”的权柄，真正地握在自己凡人的手中！
“传旨！”
嬴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准奏！”
“朕，要亲自去看一看，李源他，是如何‘捕捉雷霆’的！”
……
三日后。
天工府，雷霆司。
这里已经被彻底清场，巨大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台经过了数次改良，并且体积增大了数倍的“发电机”。
它不再需要人力去摇动。
它的旁边，连接着一台小型的，专门为其提供动力的二代蒸汽机。
黑色的橡胶传动带，将蒸汽机的飞轮与发电机的转轴，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在场地的另一端，竖立着两根足有儿臂粗的巨型铜棒，铜棒的顶端，遥遥相对，中间留出了一尺左右的空隙。
粗大的绝缘铜缆，如同两条黑色的巨蟒，将发电机与这两根铜棒，连接在了一起。
整个场面，充满了原始而又暴力的工业美感。
巳时三刻。
在一众禁军锐士的簇拥下，嬴政的御驾，缓缓抵达。
李源早已带着天工府的核心成员，在门口恭候。
“臣，李源，恭迎陛下！”
“平身。”
嬴政走下车辇，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场地中央那个古怪的组合体给吸引了过去。
“那便是你说的，能‘捕捉雷霆’的神器？”
“回陛下，正是。”李源恭敬地回答。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嬴政的身后响了起来。
“哼，装神弄鬼！”
只见一个身穿华贵道袍，仙风道骨，面容却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因为“仙丹”无效，而被嬴政冷落了许久的方士，徐福！
自从李源的“格物大道”崛起，他和他所代表的旧神学势力，在大秦高层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这一次，听闻李源要玩“人造天雷”这种在他看来滑天下之大稽的把戏，徐福觉得，自己翻盘的机会，来了！
他认为，李源这次，绝对是玩脱了！
雷霆是什么？
那是天神手中最强的法器！是代天行罚的至高神威！
你一个区区凡人，用一堆破铜烂铁，就想染指天威？
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要当着陛下的面，戳穿你这个骗局，让陛下知道，这世上，只有他徐福所修的“仙道”，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陛下！”
徐福对着嬴政深深一拜，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痛心疾首地说道：
“雷霆，乃九天神霄之气，阳刚至极，是为天罚！此物乃天道运转之枢机，岂是凡人可以掌控的？”
他转过头，指着李源，厉声喝道：“此子，以奇技淫巧，蛊惑圣听！妄图以凡人之躯，窃取神明之权柄！此乃逆天之举，必遭天谴！”
“他这所谓的‘神器’，不过是些骗人的障眼法！臣恳请陛下，降罪于此獠！以免我大秦国运，因此等妖人而受损！”
徐福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义正言辞。
不少随驾而来的，思想守旧的官员，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也觉得，李源这次玩得太大了，大到已经触碰了禁忌的边界。
然而，面对徐福那几乎是指着鼻子骂的斥责，李源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甚至都懒得去跟徐福争辩。
跟一个神棍，讲电磁感应定律？
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李源只是平静地看着嬴政，仿佛在等待他的决断。
嬴政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他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徐福，又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李源，缓缓开口道：
“徐福。”
“你说他是障眼法，是妖术。”
“那你，可敢上前，亲自一试？”
此言一出，徐福的脸色，瞬间一僵！
让他去试？
虽然他坚信这是骗局，但万一呢？万一这玩意儿真有点什么邪门的道道呢？
他徐福，修的是长生久视之道，金贵着呢，可不想以身犯险。
“陛下……臣……”徐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呵。”
李源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对着嬴政一拱手：“陛下，无需让他人冒险。”
“大道至简，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李源转过身，对着早已准备就绪的王二和墨三，下达了命令。
“点火！”
“开机！”
随着一声令下，旁边的蒸汽机锅炉被点燃，黑色的煤炭被不断填入炉膛。
很快，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嘶嘶”的蒸汽泄压声，蒸汽机的活塞开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运动起来。
通过传动带的连接，发电机的转子，也随之开始旋转。
“嗡——嗡——嗡——”
低沉的轰鸣声，开始在场地上回荡，并且随着转速的提升，变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尖锐！
场地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声音搅动，变得紧张而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那两根巨大的铜棒顶端。
那里，依旧是空无一物。
“故弄玄虚！”
徐福看着这番阵仗，心中更加笃定这是骗局，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然而，下一秒。
他的笑容，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只听李源，爆喝一声！
“合闸！”
墨三猛地扳下了一个巨大的，由硫化橡胶包裹的闸刀开关！
发电机产生的电流，在这一瞬间，被接入了主回路！
整个场地的电磁场，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剧变！
嬴政只觉得，自己鬓角的头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微微飘动了起来。
而站在场地中央的那两根铜棒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似乎开始扭曲！
紧接着！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滋啦——！！！！！”
一声前所未有的，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啸叫，猛然炸响！
一道蓝紫色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的，形态极不稳定的电弧，如同天神掷出的雷霆之矛，猛地从一根铜棒的顶端爆射而出，跨越了那足足一尺的距离，狠狠地轰击在了另一根铜棒之上！
耀眼到极致的电光，在瞬间，将整个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那光芒，甚至盖过了天上的太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而又奇特的，仿佛雨后青草被烧焦般的味道。
那是臭氧的味道。
但在大秦人的认知里，这，就是“天威”的味道！
当那刺眼的电光终于消失，当那撕心裂肺的啸叫终于停止。
众人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此生，都永难忘怀的一幕。
场地中央，那两根铜棒的顶端，已经被烧灼得一片焦黑，还冒着缕缕青烟。
发电机和蒸汽机，依旧在平稳地轰鸣着。
李源，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在那蒸腾的雾气和残留的电光映衬下，宛如一尊掌控雷霆的在世神明！
而另一边。
刚刚还不可一世，叫嚣着“天谴”、“妖术”的方士徐福，此刻，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瘫软在地。
他的道袍，一片凌乱。
他的道冠，歪在一旁。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表情，是极致的恐惧，是三观被彻底碾碎后的，纯粹的呆滞。
嬴政没有去看徐福。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的全部心神，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根依旧残留着“天威”痕迹的铜棒。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双紧紧握住剑柄，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大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嬴政，大秦帝国的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六合，一匡天下的男人。
这一刻，竟然，在颤抖！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无尽野心与狂热的眼睛，落在了李源的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终于，从喉咙的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这……就是……”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