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的寒风如同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刮过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眼前这座建筑,与其说是中转站,不如说是一座从冰川和岩层中挖掘出的巨大墓碑。它低矮、敦实,几乎与灰白色的冻土融为一体,唯一的入口是一个被厚重冰层覆盖、边缘泛着金属冷光的椭圆形气闸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寒冷,这种冷超越了温度的概念,更像是一种能冻结时间、吸走所有声音和活力的死寂。没有风啸,没有冰裂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异常遥远和微弱。
林默找到数据中提到的一个隐蔽检修通道入口,费了些力气才撬开被冰封的阀门,滑入了内部。门在身后合拢,将极地的严寒隔绝,但另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冷”扑面而来。
中转站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庞大,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应急照明系统大部分已经失效,只有零星几盏幽蓝色的指示灯在深邃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亮。这里没有Sector-07那种规则崩坏后的狂暴与混乱,一切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精心处理过的“整洁”。各种庞大的维生设备、物资集装箱、管线接口,都整齐地停放在预定位置,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仿佛刚刚落下的薄灰。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匆忙撤离的狼藉,甚至找不到一具尸体或任何属于个人的物品。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的模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存在感”的真空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高性能电子设备待机时产生的臭氧味,但仔细去嗅,又仿佛只是幻觉。
林默站在原地,没有贸然深入。这种过分的“洁净”和“死寂”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他敏锐地感知到,这里并非自然废弃,而是被某种强大的技术力量进行过彻底的“信息抹除”,连时间流逝和生命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小心翼翼地抹去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壳。这种刻意营造的虚无,比满目疮痍的战场更让人心底发寒。
他的目标是位于核心区域的主控日志终端。凭借着对这类设施结构的记忆和超常的方向感,他在迷宫般的通道中无声穿行,脚步落在金属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声音也被这片死寂吞噬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主控台冰冷的表面时,整个中转站的“寂静”仿佛活了过来。
攻击并非来自可见的敌人。他侧方的金属墙壁突然像受热的蜡一样变得柔软、扭曲,无声无息地向中间合拢,试图将他挤压、封死在通道里。脚下的网格地板骤然消失,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同时,一种无形的场域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感到自己与外界的信息连接——那种维持着思维宫殿与现实世界数据交换的微妙感应——正在被迅速切断、静默。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听觉进一步衰退,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感官剥夺的囚笼。
而且,这些攻击带着明确的导向性。合拢的墙壁并非要将他碾碎,而是逼迫他向后撤退;脚下的陷阱也并非立即吞噬,而是驱使他向旁边唯一的通道跳跃;那感官剥夺的场域,也在刻意将他推向一个特定的方向——通道尽头,一扇标注着“高维物资转运港”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厚重隔离舱门。
“缄默行者”。林默瞬间明白了对手的身份。他们不像清理小组那样追求直接的捕获或消灭,而是像最高明的牧羊犬,利用环境本身作为工具,冷静、高效地将猎物驱赶到预设的屠宰场。
林默的身体在瞬间做出反应。面对合拢的墙壁,他没有硬抗,也没有按照对方意图后退,而是凭借一种对危险轨迹的先天直觉,身体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扭曲,如同游鱼般从墙壁合拢前最后一道缝隙中滑了出去。同时,他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但高度集中的能量脉冲,精准地射向通道顶部一个不起眼的能源节点。节点爆出一簇细小的电火花,整个通道的灯光剧烈闪烁了一下,那合拢的墙壁和脚下的陷阱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紊乱。
他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思维高速运转,分析着攻击的模式。他意识到,这些环境攻击都依赖于中转站内部残存的那个微弱但稳定的能源网络。而对方如此急切地想将他逼入那个“高维物资转运港”,里面必然藏着他们极度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或者,是一个一旦进入就绝无可能生还的绝地。
逆向思维瞬间占据上风。他们越还想让他进去,他偏要进去看看。
在下一波攻击成型之前,林默猛地加速,不是逃离,而是径直冲向了那扇“高维物资转运港”的隔离舱门。舱门感应到生命接近,发出低沉的液压声,缓缓滑开一道缝隙。林默毫不犹豫地侧身挤入。
舱门在身后彻底闭合的瞬间,内外仿佛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转运港内部的空间异常广阔,穹顶高得没入黑暗。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常规物资,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大小不一的棱柱形晶体。这些晶体散发着幽暗、不断变幻的光芒,内部似乎封存着流动的星云或是扭曲的几何图形。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各种相互矛盾、甚至彼此冲突的规则碎片在这里被强行静滞,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这里是一个博物馆,收藏着组织从各个实验场收集来的、无法用常规物质承载的“规则异象”和“意识残渣”。
林默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港口中央的控制台。他绕过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晶体,快步上前。控制台的屏幕已经熄灭,但他在一个隐藏的物理接口后,找到了一块尚未完全损坏的存储模块。强行接入自己的设备后,残存的数据被读取出来——是一份未彻底销毁的转运清单。
清单上的记录让他脊背发凉。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从各个编号站点(包括Sector-07)定期转运至此的“货物”,名称统一为“高活性错误样本”。而所有这些样本的最终目的地,都是一个代号为 “克尔伯洛斯之门” 的地点。旁边的注释明确写着:“虚无壁垒”正式入口。
更关键的一条信息隐藏在清单的备注栏:“‘克尔伯洛斯之门’的相位稳定性,直接依赖于‘圣殿’侧翼能源矩阵——‘锚点之心’的持续供能。矩阵若受干扰,壁垒将出现周期性弱化窗口。”
真相如同闪电般照亮了迷雾。组织最终的封印之地“虚无壁垒”,并非无懈可击。它的存在,依赖于一个位于“圣殿”附近的、名为“锚点之心”的能源核心!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外部的“缄默行者”似乎变得更加焦躁,某种能量正在聚集,显然准备强行突破或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封锁出口。
时间不多了。林默面临抉择:是利用港口内这些极不稳定的规则晶体作为武器,与“缄默行者”展开一场风险极高的混战;还是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未被封锁的紧急出口,带着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逃离。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悬浮的、内部封存着狂暴能量的晶体,一个危险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形成。他走到一个封装着明显空间扭曲特性的晶体旁,没有试图去控制它,而是将自身一丝纯粹的“错误”特性,如同引信般,小心翼翼地注入其中。
“嗡——”
被外来同源但更具本源特性的能量刺激,那枚晶体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内部的光芒疯狂闪烁,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恐怖的空间扭曲力场开始失控地扩散,整个转运港内的规则平衡被打破,连锁反应开始发生!其他晶体也相继变得不稳定,光芒乱闪,能量乱流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港口内部的空间开始剧烈扭曲、折叠,金属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蔓延。
林默没有回头去看那毁灭的景象,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因空间折叠而在他身前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道扭曲的、闪烁着混沌光晕的裂缝——那是规则崩溃瞬间产生的临时性空间通道!
在裂缝即将消失的刹那,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强烈的恶心过后,他重重地摔落在中转站外冰冷的冻土上。身后,那座巨大的建筑内部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垂死挣扎般的轰鸣和震动,但外部结构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稳定住了,没有立刻崩塌。
林默挣扎着爬起身,剧烈地咳嗽着,冷空气刺入肺腑。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沉默巨兽的中转站,将“锚点之心”和“克尔伯洛斯之门”这两个关键词,如同灼热的烙印般,深深刻入了思维宫殿的最深处。
新的目标,无比清晰。
“他们想把我关进笼子,”他抹去脸上的冰屑,眼神冰冷地望向远方,那是“圣殿”可能存在的方向,“我却先找到了笼子的发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