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遁逃,那股撕裂虚空的妖气与怨毒彻底消散。
麒麟崖下,死寂重新降临。
风停了,雷歇了。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地面,和那根静静躺在尘埃里,黯淡无光的雷公鞭。
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恍如一梦。
阿拙还保持着闭目合十的姿势,小小的身子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
过了好久,他才敢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那个好凶好凶的豹子头老爷爷,不见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心跳得好快。
他低下头,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怀里的那株七心海棠。
花圃被能量的余波冲击得乱七八糟,但这株嫩芽却安然无恙。
它甚至比之前更加挺拔,
叶片上的血色纹路,在功德金莲的滋养下,鲜艳得像是流淌的血液,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阿拙的小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还好,花没事。
这是要送给石头的花。
他扶正一根被吹歪的叶片,
然后抬起头,仰望着那座沉默的、万古不变的巨大山崖。
他的脑袋歪了歪,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困惑。
“刚刚……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小声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一丝期待。
玉虚宫前,轮回镜的画面稳定下来。
所有仙神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麒麟崖下那个渺小的凡人身上。
他问那块石头。
他在和麒麟崖说话。
这一幕,荒诞,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纯粹。
麒麟崖内,混沌之中。
碧霄和琼霄的神念还在为刚刚联手重创申公豹而激荡,那份压抑了万年的怒火与快意,尚未平息。
但云霄的神魂,却因强行催动金蛟剪,又接引佛光道韵,已是虚弱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阿拙那句带着奶气的问话,清晰地传入了她们三姐妹的神魂深处。
碧霄一怔,随即哼了一声。
“这傻小子,还真把我们当成石头里的精怪了。”
琼霄却是有些激动:“大姐,他能听到我们!我们能和他说话了!”
云霄的神魂在轻轻震荡。
她“看”着崖外那个衣衫褴褛,满身尘土,却用最干净的眸子仰望着自己的小傻子。
是他的善,引来了地藏宏愿。
是他的守护,唤醒了七心海棠。
是他那颗赤子之心,无意间为她们创造了这万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这声“谢谢”,必须说。
一个温和、却带着极度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的,谢谢你救了我们。”
阿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彩,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他高兴得从地上一蹦而起,用力地拍着手。
“原来你真的会说话!我娘说,会说话的石头都是神仙变的!”
他围着麒麟崖的崖壁跑来跑去,小脸上满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
“你里面是不是住着仙女姐姐?”
玉虚宫前,一片死寂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轻笑。
很快,笑声变得越来越多。
但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仙女姐姐……”霓裳仙子看得泪中带笑,用丝帕轻轻按着眼角,“他……他真的把麒麟崖当成一个活的朋友了。”
哪吒难得地没有上蹿下跳,他盘腿坐在风火轮上,
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镜中的阿拙,只是喃喃道:“傻小子……”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一双火眼金睛眨了又眨。
他见过痴的,没见过这么痴的。
他见过傻的,也没见过这么傻的。
这比当年他大闹天宫,还要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唯有普法天尊,他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欢呼雀跃的凡人,那张石刻般的面容上,狰狞的裂痕中,有血泪缓缓渗出。
就是这个傻子。
就是这份可笑的痴善。
毁了他的法理天平,崩了他的万年道心!
麒麟崖下。
阿拙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一些,他的注意力,终于被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所吸引。
他看到了那道横亘在山崖上的巨大符文锁链。
那锁链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让他心悸的冰冷气息。
而在锁链的中段,一道清晰的裂痕,破坏了它原本森严的结构。
“咦?”
阿拙好奇地走了过去,仰着头,仔细看着那道裂痕。
他伸出小手,想要去摸一摸那条“大铁链”。
指尖刚刚靠近,一股残留的、冰冷的雷霆之力,就刺得他猛地缩回了手。
好冷!
好疼!
阿拙把被刺痛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他转过头,看着巨大而沉默的山崖,满脸都是心疼。
“这个铁链子把你绑得好紧,都裂开了,你一定很疼吧?”
他的逻辑很简单。
铁链子裂开了,石头一定很疼。
就像他摔跤磕破了膝盖,会流血,会疼一样。
崖内,混沌之中。
碧霄和琼霄的神魂,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一颤。
疼?
万万年来,三界仙神,无论是阐教的敌人,还是截教的旧友,
他们看到的,都是这天道锁链的威严,
是元始天尊的圣人手段,是她们姐妹三人罪有应得的惩罚。
有人敬畏,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可从来,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一句。
疼不疼?
何曾有人,心疼过被这天道锁链捆绑的她们?
这个傻小子,
他不懂什么叫天道,
不懂什么叫封印,
不懂什么叫圣人法旨。
他只看到,他的“石头朋友”,被一根冰冷的铁链子捆着。
他的朋友,会疼。
刚刚还杀伐果决,恨不得将申公豹碎尸万段的碧霄,
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从神魂最深处涌了上来。
向来火爆刚烈的琼霄,竟也沉默了。
她们被囚禁了万年,道心早已磨砺得坚如磐石。
可此刻,这块磐石,却被一个傻子一句最纯真的关心,砸出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缝。
阿拙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崖内的仙女姐姐们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他只觉得,仙女姐姐们不说话了,一定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变得焦急起来。
他绕着巨大的麒麟崖走了一圈,
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山体下,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一会儿踮起脚尖,想看得更高一些。
一会儿又趴在地上,想看看这铁链子是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他研究了很久,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个铁链子,是个坏东西。
他重新走到山崖正面,伸出小手,郑重其事地在冰冷的崖壁上拍了拍,仿佛在安慰一个生病的朋友。
他的神态无比认真,带着一种孩童独有的庄严。
“仙女姐姐你们别怕。”
“我娘说,生病了就要治。”
他伸手指着那道贯穿山体的天道锁链,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许下承诺。
“这个铁链子就是病,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它弄掉的!”
话音落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
倒映着巨大的山崖和那道狰狞的锁链裂痕,
闪烁着一种名为“纯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