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流云坊往西四百里,有一山名曰“翠屏”,山势不高,却灵秀异常。
半山腰处,一座白墙青瓦的禅院静静矗立,晨钟暮鼓,香火缭绕。
这便是远近闻名的“慈航禅院”,据传乃南海观世音菩萨一处凡间道场的外院,虽菩萨真身不至,亦有佛法高深之僧驻锡,在此地方圆千里内颇具声望。
今日禅院后山的“听竹轩”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并非佛唱梵音,而是茶香袅袅。
百草宗青木真人正与禅院住持慧明法师对坐品茗。
云逸子受邀在侧,神色淡然,目光偶尔扫过轩外那片随风摇曳的紫竹林,耳中却将二人的闲谈一字不落地听入心中。
窗外细雨初歇,竹叶滴翠,空气清新湿润。
轩内摆设雅致,檀香与茶香混合,沁人心脾。若非知晓身处佛门清净地,几疑是文人雅集。
“阿弥陀佛,”慧明法师年约六旬,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他轻抿一口清茶,缓声道:“青木道友近日气色更胜往昔,想必丹道又有精进。”
青木真人笑道:“法师谬赞了。倒是法师这‘清心竹叶茶’,每每品之,都觉灵台清明,杂念顿消,真是妙品。”
他话锋微转,似是不经意道:“说起来,前几日宗内弟子从东胜神洲行商归来,倒是听闻一桩奇事。
言道那东胜神洲的花果山,近日闹出好大动静,举办了个什么‘万妖法会’,据说场面惊人,连一些积年老妖都前去赴会了。”
云逸子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依旧静静品茶,仿佛只是听着无关趣闻。
慧明法师拨动念珠的手指却稍稍缓了半拍,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平和依旧:“花果山……贫僧亦有耳闻。此地颇不寻常,昔年那场大闹天宫的祸事,便源于此。如今再生事端,恐非祥兆。”
青木真人不以为意:“妖族聚会,打打杀杀,无非争个地盘名头,能有多大气候?难不成还能翻天覆地?”
慧明法师轻轻摇头,抬眼看向轩外细雨洗过的湛蓝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望向了极远处:“道友有所不知。我佛门广大,慈悲为怀,亦关注三界众生动向。
据灵山传来的些许消息,那花果山此番,并非简单妖族聚义。
其首自称‘孙弥天’,行事章法迥异寻常妖王,更似……得了某些上古遗泽,行那革故鼎新之事。
其所倡‘学院’、‘秩序’,已隐隐动摇东胜神洲妖族旧有格局。”
关键信息悄然浮现。云逸子心中凛然。
佛门果然注意到了!而且关注的程度远超想象,连“孙弥天”、“学院”、“秩序”这些细节都已知晓,甚至提到了“上古遗泽”!
青木真人这才露出讶色:“哦?竟有此事?若依法师所言,这花果山倒成了气候?”
慧明法师收回目光,重新变得古井无波:“气候与否,自有天定。然则,变数已生,因果纠缠。
我佛门不忍见众生再陷杀劫,已有多位罗汉、菩萨受法旨,留意此间变化。
或许不久,便有缘法东渡,以期化解戾气,导其向善。”
“导其向善?”
青木真人好奇。
“阿弥陀佛,”慧明法师双掌合十,“佛法无边,度化有缘。
若那山中妖众,真有向道之心,弃恶从善,灵山亦不乏其容身之所。
便是那为首者,若能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
云逸子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心中冷笑。
好一个“导其向善”,好一个“立地成佛”!
佛门这是要将花果山视为潜在的“度化”目标,欲以软刀子割肉,行那吞并同化之事!
这比天庭直接的征剿,更为棘手!
慧明法师似乎不愿多谈,转而问道:“云逸道友妙手回春,名声已传遍流云坊,不知对那‘翠云谷’灵脉枯竭之症,可有见解?”
云逸子压下心中波澜,抬头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如玉:“法师过奖。翠云谷之事,贫道亦有所闻,灵脉枯竭乃天地之疾,成因复杂,或自然变迁,或……外力所致。
未亲至勘察,不敢妄言。或许,其中亦牵扯某些不为人知的……因果吧。”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慧明法师目光微闪,深深看了云逸子一眼,旋即笑道:“道友所言甚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自有缘法。”
茶会又持续片刻,便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离开慈航禅院,行走在雨后山道上,云逸子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翻腾。
佛门的目光,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深远。
他们看到的不仅是花果山的武力,更是其背后可能代表的“变数”和“理念”。
度化?只怕是吞并的前奏。
“翠云谷……”
云逸子望向远方,那里是落霞山脉灵脉枯竭的核心区域。
慧明法师最后提及此地,是巧合,还是暗示?此事与佛门有无关联?与花果山被关注有无内在联系?
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西牛贺洲缓缓张开。
而他自己,以及远在东胜神洲的花果山,都已然身处网中。
必须加快脚步了。
不仅要查明翠云谷真相,更要在佛门正式动作之前,织就自己的应对之策。
这西牛贺洲的水,比流云坊看到的,要深得多。
这番听闻,如同一声警钟,通过无形的联系,也传到了本体悟空那里。
三界风雨,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