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元十三年(1276年)藏历四月初八,后藏曲弥平原迎来了千年未有的盛况。晨光初露时,十万僧众的绛红色袈裟已如朝霞般铺满天地,三千座白毡法帐星罗棋布,经幡组成的彩色河流在喜马拉雅山风中猎猎作响。四十六岁的八思巴立于九层锦绣法台之上,手中的金刚杵在朝阳映照下流转着七彩光华,仿佛握住了虹霓之根。
这场史称曲弥大法会的盛典,实则是八思巴毕生功业的巅峰。法台中央矗立着特制的鎏金转经轮,其上镌刻着新创的八思巴文《缘起颂》;东西两侧分别悬挂汉式钟磬与藏式法鼓,象征着汉藏文化的交响;南面供奉着忽必烈亲赐的十二丈织金唐卡,描绘着《文殊净土图》;北面陈列着用八思巴文、汉文、藏文三体书写的《甘珠尔》经版,在晨光中泛着庄重的金光。
辰时正刻,法号长鸣。八思巴展开萨迦派镇派宝典《道果法》金汁写本,开讲三现分奥义。当他阐释初心现分时,天空中忽然飘落曼陀罗花雨,花瓣触地即生微光,组成本尊咒轮图案。午后讲到道现分生死涅盘无别时,平原东侧的年楚河突然改道,河水在法帐间自然分流成八功德水形状,每道水波都映出坛城倒影。
第七日午后出现更惊人祥瑞。当八思巴开示果现分明空双运时,烈日当空的蓝天忽然现出皎月,日月同辉之光在经书上交织成金刚杵形状。十万僧众同时看见八思巴的法座升起虹光,光中显现金刚玄母持甘露瓶起舞。来自印度的班智达桑迦室利当场记录:此乃时轮金刚法流现前之兆,唯佛刹净土方可得见。
法会进入第二旬,八思巴连续七日讲授《喜金刚续》。每日黎明,总有三十二只金翅鸟环飞法台,羽翼扇动之声自然合成梵呗韵律;每至黄昏,平原四周会自主生长出七色灵芝,采食者皆感智慧增明。最令人称奇的是第十九日,当讲到四喜次第时,法台前的沙地自动隆起成须弥山模型,四大部洲的河流中真的流淌着奶乳蜜水。
忽必烈派来的钦差目睹祥瑞,急命随行画师绘制《曲弥法会瑞应图》。这幅长达十五米的绢本设色图卷,后来成为元代宫廷画院的典范,现存残卷仍可辨认出地涌金莲天雨宝华等二十二种祥瑞景象。察必皇后听闻法会盛况,特命用百两金丝织成《八思巴弘法图》,图中十万僧众的眉眼竟各具神态。
法会最高潮出现在最后七日。八思巴主持亿遍玛尼供养时,百万片玛尼石在平原西侧自动堆成胜乐金刚坛城。当十万僧众齐诵嗡嘛呢叭咪吽时,每块石头都浮现出发光种子字,夜空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来自西夏的聋哑牧人触摸坛城后,竟当场恢复听闻,开口便能背诵《般若心经》。
供养仪式上,八思巴亲自用金汁书写首部《甘珠尔》。当金笔落于贝叶时,墨迹自然渗成立体文字,每个字母都散发明光。各地贵族争相供奉珍宝:蒙古王公献上九十九匹白马驮载的琥珀;汉地商贾送来装有十万珍珠的宝函;回回使者呈递镶嵌祖母金的《古兰经》匣。这些财物后来全部用于抄经,最终完成的金汁《甘珠尔》恰达百部之数,分别供奉在雪域各大寺院。
法会期间,八思巴更展现出卓越的组织才能。他命弟子在平原东南设立五明展示区,汉地的活字印刷与藏族的雕版技艺同台竞技;让医方明学者现场演示针灸与放血疗法的融合;指导工匠将印度天文仪与中原浑天仪结合改良。当有人质疑这些世俗技艺为何出现在法会时,他开示道:工巧明即佛之手,医方明即佛之足,五明具足方成报身。
四月三十日闭幕典礼上,八思巴创立曲弥学位制度。通过考核的学者获赐三法衣与金佛冠,其中汉僧占三成,蒙古喇嘛占两成,打破了教派界限。他亲自为优胜者颁发用八思巴文、汉文、藏文三体镌刻的《善知识证书》,这些文凭后来成为元朝任命僧官的凭据。
法会的余音绵延数世纪。五台山显通寺至今保存着当年分供的《甘珠尔》金经,每至藏历四月仍会泛发微光;拉达克阿尔奇寺的壁画详细描绘了天降花雨的盛况;甚至朝鲜《高丽史》中都有元帝师聚僧十万于西蕃的记载。而曲弥当地牧民仍相传,每逢藏历四月初八,年楚河水会自然奏响法号之声。
当八思巴最后望曲弥平原时,十万僧众正在拆除法帐。绛红色的人潮如晚霞般渐次消散,唯余法台前的七棵菩提树突然开花,花香弥漫三百里。他轻抚金刚杵上已然黯淡的宝石,深知这场空前的法会既是巅峰,也是转折——雪域佛国与中原王朝的因缘,即将进入新的轮回。而历史将会证明,曲弥法会播下的种子,终将在时光中长成庇荫众生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