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夜来得越来越早。
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霓虹亮起，将城市染上一层迷离而冰冷的光晕，仿佛白天那些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交易和算计，此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浮出水面。
“深蓝”基地，安全控制中心。
秦琉璃坐在主控台前，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基地所有的异常访问日志。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大脑像一台精密的处理器，将海量数据过滤、分类、关联。
距离她制造那次假警报已经过去了三十六个小时。
没有后续的深入调查，赵山河那边也没有传来特别的讯问——这说明她的报告通过了初步审查，那扇“窗”暂时安全。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放松。
相反，她必须更加谨慎。
右手边的抽屉里，那个黑色U盘静静地躺着。母亲今天又发来一条加密信息，内容很简单：“‘夜莺’状态焦虑，可适当‘投食’。”
“投食”。
秦琉璃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母亲在催促她，利用德里克对妹妹安全的担忧，给他一些“甜头”，推动他更积极地为“基金会”工作，从而让他这条线更加活跃，价值更高。
但她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这么做。
她调出德里克·桑托斯过去一周的行为模式分析。
数据显示，自从她匿名发送了关于玛丽安娜被监视的警告后，德里克的网络活动出现了明显变化：他访问敏感数据的频率增加了，但每次访问的时间缩短了；他实验室的终端在深夜时段的活跃度上升；而且，他在三天内，两次试图与里约热内卢进行加密通讯，虽然都使用了高强度的跳转和伪装，但还是被基地的底层嗅探程序捕捉到了特征。
焦虑。
这个词用得很准确。
德里克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既害怕外面的威胁伤害妹妹，又害怕笼子里的主人发现他的异常。这种双重压力正在让他逐渐失去冷静，犯错的概率在增加。
秦琉璃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她在权衡。
如果她继续“投食”，给德里克一些无关痛痒但足以交差的信息，让他维持“基金会”的信任，那么这条线就能持续。她可以通过他，窥探“基金会”的关注重点和行动模式。
但同时，风险也会增加。德里克越活跃，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他被赵山河的人发现，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可能会牵扯到她。
如果她切断这条线，甚至主动向赵山河报告德里克的异常——那么她可以立刻消除这个隐患，赢得赵山河更多的信任。
但代价是，失去一个可能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源，也违背了母亲“建立自己筹码”的意图。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真的还愿意完全倒向赵山河那边吗？
秦琉璃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瑞士雪地里飞溅的鲜血，闪过赵山河那双日益冰冷的眼睛，闪过母亲那张布满疤痕却依旧倔强的脸。
所有人都想利用她。
那她为什么不能……利用所有人？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清明而冷静。
她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开始起草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的内容，是经过她精心筛选和修改的“深蓝”二期某个外围子系统的技术瓶颈分析——数据是真实的，但核心难点被刻意夸大，解决方案的方向被微妙地误导。任何有经验的研究团队拿到这份情报，都会认为“深蓝”在某个关键环节遇到了重大困难，需要投入大量资源攻关。
而这，正是“基金会”喜欢看到的——对手的“弱点”。
她会通过母亲留下的渠道，将这份情报“泄露”给德里克，让他“偶然发现”并上报给“基金会”。
这样一来：
第一，她完成了母亲的“投食”要求，维持了这条线的活跃。
第二，她向“基金会”传递了虚假但可信的技术困境，可能误导他们的研究方向，浪费他们的资源。
第三，如果将来这条线暴露，这份“情报”的内容足够证明德里克在窃取技术信息，但不会对“深蓝”造成实质损害。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在这个过程中，将同时监控德里克、“基金会”的反应，以及……赵山河那边的动静。
她要看看，当这份“情报”流出后，各方会如何反应。
这就像往池塘里扔一块石头，通过涟漪的形状，来判断水下到底藏着多少鱼，以及它们的动向。
文档起草完毕，秦琉璃将其加密，存入一个离线存储设备。
她没有立刻发送，而是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十七分。
她需要等待一个更安全的时机。
与此同时，燕京市区，查梁一的公寓。
林书薇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汤，香气弥漫。她动作熟练地切着配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查梁一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温柔。
这几天，他按照林书薇的建议，开始重新梳理查家在燕京的关系网，也更主动地接触那些“正常”的商业伙伴。北城旧改项目的推进比预想中顺利，林天南那边态度明确后，一些观望的资本也开始跟进。
这种回归“正常”商业节奏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暗处的警惕。
今天下午，王顶光私下联系他，提到了一些关于秦琉璃在“深蓝”警报事件中的“细节”。虽然王顶光没有明说，但查梁一听出了弦外之音——秦琉璃可能隐瞒了什么。
“想什么呢？”林书薇转过身，将一盘切好的水果递给他，“脸色这么严肃。”
查梁一接过盘子，叉起一块苹果：“在想琉璃。”
林书薇动作顿了顿，擦了擦手，走到他身边：“她……怎么样了？”
“山河让她做了‘深蓝’的安全主管。”查梁一靠在料理台边，语气复杂，“按理说这是重用，但我总觉得……山河对她的态度，不像是对待完全信任的人。”
“经历了瑞士和南城那些事，完全信任本来就不太可能。”林书薇客观地说，“更何况她母亲是秦苏云。山河必须防着她，就像……她现在也必须防着山河一样。”
查梁一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群人，就像一群被迫关在一个笼子里的刺猬。想互相取暖，又怕扎伤彼此。”
“那就把刺收起来一点。”林书薇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至少我们之间，可以。”
查梁一看着她，心中的阴霾被这句话驱散了一些。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还好有你。”
“汤快好了，去摆碗筷。”林书薇推了推他，笑容温柔。
查梁一乖乖去拿碗筷，但心里那根弦并没有完全放松。
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西伯利亚的行动虽然成功了，但“基金会”的报复可能已经在路上。秦苏云在南城是个定时炸弹，秦琉璃在燕京是个未知数，而赵山河……还在那条越来越极端的路上走着。
他能做的，就是像林书薇说的那样——在维持明面生意的同时，暗中准备好应对最坏情况的方案。
这不是背叛。
这是为了在风暴来临时，他们还能有地方可以躲避，还能保护彼此。
手机震动了一下。
查梁一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王顶光发来的加密消息：“老板已抵京。明日九点，例会。”
他回复：“悉。”
然后，他看向窗外夜色中璀璨的城市灯火。
明天，又要回到那个充满算计和血腥的世界了。
但这一次，他身后有了一个可以回的家，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人。
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南城老宅。
秦苏云站在自己院落的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她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胶卷显影器，里面是她刚刚接收到的、来自燕京的最新情报摘要。
情报显示：赵山河已返回燕京；秦琉璃成功在“深蓝”系统内制造了一次“合理”的假警报，并获取了临时高级权限；德里克·桑托斯处于高度焦虑状态，可用；此外，还有一条附注——“蜂巢”加强了对“深蓝”内部流量的监控，但对秦琉璃的异常行为暂未采取行动。
秦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很好。
琉璃那孩子，比她预想的更快上手。
至于赵山河……她看着显影器上那个名字，眼神变得幽深。
这个年轻人确实厉害，手段狠辣，算计深沉，比他爷爷年轻时更甚。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太相信自己的掌控力了。
他以为把琉璃放在眼皮底下，就能控制一切。
他以为用福伯和秦琉璃就能牵制住她秦苏云。
他以为“蜂巢”的监控网密不透风。
傲慢。
这种傲慢，会让他忽略掉那些细微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裂痕。
而裂痕，正是最致命的东西。
秦苏云将显影器里的胶卷取出，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跳跃，迅速吞噬了那些记录着秘密的胶片，化为灰烬。
她看着灰烬飘散，眼神平静。
三十年了。
她等了三十年，从地狱里爬回来，带着满身的伤疤和刻骨的仇恨。
该开始下一步了。
窗外的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秦苏云缓缓关上窗，将寒冷隔绝在外。
但室内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冰冷。
一场涉及多方、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也都被算计的黑暗博弈，正在夜色中悄然推进。
而明天太阳升起时，有些人可能会发现，脚下的路，已经和昨天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