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十二月,灵州攻防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宋军中路军在得到充足的攻城器械和物资补充后,彻底放弃了之前以疲敌为主的车轮战,转而开始了分批分军、轮番不休的实质性强攻。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十足的牛角号声在宋军连营中回荡,这是进攻的信号。
“第八军!前营、左营,攻北城!右营策应!”
“第九军!目标西城水门,压制城头,掩护工兵填壕!”
“第十军替换第六军,保持对东城压力,不得松懈!”
传令兵骑着快马,在各军营垒间穿梭,嘶哑着喉咙传达着指挥部的命令。庞大的宋军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
灵州北城,承受了第一波重击。第八军的士兵们顶着盾牌,冒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矢和滚木礌石,推动着壕桥车和云梯,疯狂地向前冲锋。改进后的配重投石机将更多的轰天雷和巨石投向城头,爆炸的火光和腾起的烟柱几乎从未间断。
“放箭!放箭!挡住他们!”西夏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但声音很快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淹没。
一名宋军都头挥舞着战刀,身先士卒攀上云梯,口中怒吼:“兄弟们,韩帅已在河西断了胡虏后路!破城就在今日!杀敌报国,封妻荫子!”
“杀!”士兵们血灌瞳仁,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城头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但后续者依旧源源不绝。
与此同时,灵州西城水门处,第九军集中了数十架床弩,对着水门闸口和两侧城墙进行集火射击,粗大的弩箭深深凿入墙体。工兵们则冒着矢石,将沙土袋不断投入护城河中,试图开辟通路。
整个灵州城,如同被群狼撕咬的巨兽,四面八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疲于奔命,伤亡急剧增加。
兴庆府,西夏皇宫。
与灵州前线的喊杀震天相比,皇宫内的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是这种窒息源于绝望和分歧。
夏崇宗李乾顺面色灰败地坐在龙椅上,往日里的威严被深深的疲惫和焦虑取代。殿下,群臣分立两侧,争吵得面红耳赤。
“陛下!”晋王、国相?嵬名安惠须发戟张,出列厉声道:“宋狗欺人太甚!灵州乃我大白高国国都,祖宗基业所在!岂能轻言弃守?当集结所有力量,与宋军决一死战!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崩掉宋狗满口牙!”
他话音刚落,御史大夫仁多保忠立刻反驳:“晋王!决一死战?拿什么战?灵州被围如铁桶,河西三州已失,粮道断绝,援军无望!城中存粮还能支撑几日?军心士气又还剩几分?再打下去,无非是全城军民为灵州殉葬而已!”
“仁多保忠!你这是在动摇军心!”嵬名安惠怒目而视。
“下官是在陈述事实!”仁多保忠毫不退让,转向李乾顺,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陛下!如今之势,犹如累卵!宋帝御驾亲征,志在必得。其军械之利,战力之强,远超我等预估。为今之计,或……或可遣使求和,哪怕称臣纳贡,暂保宗庙,以待天时啊!”
“求和?称臣?”嵬名安惠嗤笑一声,充满悲愤,“向那南蛮子称臣?我大白高国立国百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陛下,万万不可!宋人贪得无厌,即便暂时答应求和,也必是缓兵之计,待我放松戒备,定然撕毁盟约!”
群臣顿时分为两派,激烈争吵起来。主战者以嵬名安惠为首,多是与宋有血海深仇的武将和宗室;主和者以仁多保忠为代表,多是深知国力已竭的文臣和部分部落首领。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将朝堂变成了菜市场。
“够了!”一直沉默的梁太后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声音冰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如今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退敌,却在这里自乱阵脚!”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儿子身上:“皇帝,你是国之君主,当有决断!是战是降,一言而决!”
李乾顺痛苦地闭上双眼。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只有玉石俱焚的惨烈。和?宋军兵临城下,气势正盛,会接受怎样的条件?称臣纳贡恐怕都是奢望,或许唯有去帝号,彻底内附,才能保全性命和部分宗族……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不好了!前线急报!宋军攻势凶猛,北城……北城一段城墙在投石机连日轰击下,已出现巨大裂缝,危在旦夕!守军伤亡惨重,急需援兵!”
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上。
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连最坚定的主战派嵬名安惠,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裂缝出现的,不仅仅是灵州的城墙,更是这个延续了近两百年的王朝,最后的壁垒与信心。
李乾顺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传……传朕旨意……命……命鬼名阿吴,无论如何……再坚守三日……”
他没有说坚守三日之后如何。
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三天,或许是西夏国祚最后的倒计时。是战是降的最终决断,已无法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