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刺那淬毒般的质问，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熔炼区尚未平复的臭气余波里。灰岩战俘们低垂着头，眼神在石轮手中的“粘合金属”和岩刺阴沉的脸上来回游移，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石锤巨大的手掌缓缓摩挲着“磐石柱”顶端冰冷的黑曜石“磐石之心”，古铜色的脸庞如同铁铸，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巨大的铜铃眼扫过岩刺那张写满“不服”的脸，最终定格在石轮枯槁而紧绷的身体上。那浑浊眼底深处竭力压制的渴望和一丝几乎熄灭的微光，没能逃过石锤的眼睛。
“规矩？”石锤巨大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两块沉重的青铜在缓慢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压力，“契约第三条，白纸黑字（虽然契约是象皮加血印）：‘创新可回收工艺，经议会认证，加分二十至一百！授予贡献者相应荣誉！’ 石轮这‘垃圾粘合法’，女神亲口认证‘可行’！省矿石！省‘神气’！实打实的大功！老子问你们——”
他巨大的手臂猛地抬起，带着风声，指向周围所有工匠，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这功！该不该认？！这分！该不该加？！这荣誉！该不该给？！”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首领的威严，震得整个熔炼区嗡嗡作响。火锤第一个梗着脖子怒吼：“该！怎么不该！省下的就是赚的！石轮有功！” 周围的石穴工匠们也纷纷附和：“该认！”“石轮师傅的法子管用！”“比瞎熔省事多了！”
阿果跳着脚，小拳头挥舞：“该！大大的该！石轮爷爷是‘垃圾粘合大将军’！勋章！大大的亮闪闪勋章！” 小草果也用力点头，小账本抱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记录“坏蛋言论”。
岩刺的脸色由青转黑，还想再争辩。石锤巨大的铜铃眼如同探照灯般猛地锁定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岩刺！你质疑联盟议会（目前就五大首领）的认证？还是质疑女神的判定？契约里可还写着，‘蓄意破坏联盟团结，散布不实言论，扣五十分起！情节严重者，送入红桶洞！’ 你刚才那番话是想进去陪灰眼老毒虫聊天？！”
“红桶洞”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岩刺强装的镇定。他想起那个被塞进最深处石洞、终日与毒物和疯狂为伴的灰眼巫医，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张了张嘴，最终在石锤那如同远古凶兽般的凝视下，不甘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属下不敢。”
“哼！”石锤巨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灼热的白气，如同宣告胜利的号角。他不再看岩刺，巨大的手掌一挥，如同最终裁决：“石轮！献‘金属冷压重生法’（他采用了林夏的系统命名）有功！按契约！加一百分！授嗯”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勋章的样式，目光扫过阿果胸前挂着的“月光水精”谐振片皮囊，又看了看小草果脖子上的花环，最终定格在石轮枯槁的手上——那布满老茧和金属划痕的手指。
“授‘联盟环保先锋’骨制勋章一枚！”石锤一锤定音，“火锤！给老子用最好的猛犸象牙边角料！刻个‘绿桶’抱着‘蓝桶’，上面再刻个刻个锤子砸石头的图案！要快！老子亲自给他戴上！”
“是！首领！”火锤激动地大声应和，黑铁般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他狠狠瞪了岩刺一眼，转身就去翻找材料。
石轮枯槁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中，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茫然，还有一丝巨大的惶恐！一百分！“联盟环保先锋”勋章？骨制的？首领亲自给他戴上？这这是梦吗？还是一个被臭气熏出来的巨大幻觉？他一个燧石部落送来的、卑微的战俘工匠何德何能？
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瞬间涌出了他深陷的眼窝，顺着他枯槁、布满褶皱的脸颊滚落，砸在满是金属碎屑和污渍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哽咽。他下意识地想跪下，想匍匐在地，表达最卑微的感激和臣服，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火锤一把扶住胳膊。
“站直喽！老石轮！”火锤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从今儿起，你是联盟挂了号的‘先锋’！脊梁骨得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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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勋仪式被石锤定在了循环中心最显眼的位置——那台轰鸣运转、象征着联盟光明与力量的“闪电屁屁机”巨大的黑曜石基座旁。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循环中心。五大部落的代表、忙碌的工匠、巡逻的战士、甚至窝在“总监助理窝”里打瞌睡的小草果都被惊动了，人群如同潮水般向熔炼区入口涌来。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汁，泼洒在污浊的天幕和黑森林狰狞的剪影上，给肃穆的场景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辉煌。巨大的“闪电屁屁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如同庄严的背景乐章。
石锤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矗立在基座旁。他面前，石轮枯槁的身体被火锤和草叶一左一右“架”着，勉强站直。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污渍和金属粉末的破烂兽皮衣，枯瘦的脸上泪痕未干，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巨大的荣耀感和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羡慕，有审视，更有来自灰岩战俘区域那一片冰冷的、带着敌意的沉默。
岩刺抱着双臂，站在灰岩战俘队伍的最前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笑。他身后那几个心腹工匠，眼神同样冰冷。
火锤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柔软鞣制鹿皮托着的物件，走到石锤身边。鹿皮上，静静躺着一枚巴掌大小、打磨得极其光洁温润的椭圆形骨牌——正是那枚“联盟环保先锋”勋章！猛犸象牙的质地呈现出温润的乳白色，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正面，用极其精细的刻刀技艺，栩栩如生地刻着一副图案：一个憨态可掬的“绿桶”（刻成了圆肚子的陶罐模样）正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一个线条硬朗的“蓝桶”（刻成矿石堆形状），而在两个桶的上方，交叉刻着一柄象征石穴力量的石锤和一把象征灰岩技艺的燧石小锤！图案简洁却充满力量感和联盟融合的深意。
“哇！好漂亮！”阿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大眼睛亮得像星星，“绿桶桶和蓝桶桶抱抱！还有锤锤！亮闪闪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挂着的谐振片皮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宝贝”好像没那么闪了？
小草果也看呆了，小嘴微张，忘了记录。
石锤巨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对他而言）捏起那枚温润的骨牌勋章。他巨大的手掌在石轮枯槁、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差点把老头拍散架。
“石轮！”石锤巨大的声音如同洪钟，在“闪电屁屁机”的嗡鸣声中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联盟议会！授你‘联盟环保先锋’勋章！表彰你献‘金属冷压重生法’！为联盟省资源！立大功！望你再接再厉！用你这双沾满金属灰的手！给老子粘出更多宝贝来！”
话音落，石锤巨大的手臂抬起，将那枚温润的骨牌勋章，郑重地、稳稳地挂在了石轮胸前那件破烂兽皮衣唯一还算干净平整的地方！骨牌温润的触感透过粗糙的兽皮，清晰地传递到石轮枯槁的胸膛上，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轰——！
巨大的掌声、欢呼声、夹杂着猛犸汉子“巨蹄”那标志性的震天叫好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循环中心！
“石轮！好样的！”
“先锋！先锋！”
“废物变宝！厉害！”
石轮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那枚勋章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那佝偻了不知多少年的脊背！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惶恐的泪水，而是滚烫的、混合着巨大荣耀、被认可的狂喜和一种冲破枷锁般的解脱感的泪水！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胸前那枚温润的骨牌，感受着上面凹凸的刻痕——那是“绿桶”抱着“蓝桶”，是石锤和燧石锤的交叉！是联盟！是认可！是他石轮一个战俘工匠的名字！
“谢谢首领！谢谢联盟！谢谢女神！”他沙哑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对着石锤，对着轰鸣的“闪电屁屁机”，对着林夏幽蓝的身影，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刚刚挺直的腰——这一次，是鞠躬，是战士对荣誉的致意，而非战俘的匍匐！
岩刺和他身后那几个灰岩工匠的脸色，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彻底变成了锅底黑。那枚挂在石轮破烂兽皮衣上的骨牌，在夕阳下反射着温润却刺眼的光芒，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们脸上。
“先锋？”岩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带着淬毒的寒意，“一个踩了狗屎运的老废物也配？”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石轮抚摸勋章的手，又瞥向基座旁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岩壁，一个恶毒的念头悄然滋生。
仪式结束，人潮带着兴奋的议论声逐渐散去。夕阳沉入黑森林的巨口，只留下漫天泼洒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霞光。循环中心巨大的原木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石轮没有随人群离开。他枯槁的身影如同钉在了原地，依旧矗立在“闪电屁屁机”巨大的黑曜石基座旁。胸前那枚温润的骨制勋章，在最后的天光下散发着柔和而执拗的光晕，与他破烂的衣衫、满身的污垢形成极致刺眼的对比。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勋章上那“绿桶”拥抱“蓝桶”的刻痕，指尖感受着石锤与燧石锤交叉的每一道纹路。每一次触摸，都像有一股滚烫的电流从指尖窜入心脏，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悸动和眩晕。战俘先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标签在他枯槁的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发出无声的轰鸣。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基座旁那块巨大、平整、在暮色中呈现出冰冷铁灰色的岩壁！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窒息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他要留下点什么！必须留下点什么！证明他石轮来过！证明这枚勋章不是梦！证明这些“垃圾”真的能换回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旁边的工具堆放区，枯瘦的手在一堆杂物里疯狂翻找，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刺耳。终于，他摸到了一柄熟悉的、沉甸甸的、顶端镶嵌着坚硬燧石片的骨刀！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他身为灰岩工匠的象征！
握着冰冷的骨刀，石轮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回那块巨大的岩壁前。他仰起头，看着那冰冷、坚硬、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岩面，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要刻！把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把他用“垃圾”换来的这片刻荣光！把他对那渺茫不可知的“自由”的所有渴望统统刻进去！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枯瘦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坚硬的燧石刀尖，狠狠抵在冰冷的岩壁上！
嗤——！！！
刺耳尖锐、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猛然撕裂了黄昏的寂静！坚硬的燧石刀尖与铁灰色的岩壁剧烈摩擦，迸溅出几点微弱的火星！石轮枯槁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用尽毕生的力气和技艺，推动着骨刀！
第一笔！沉重！歪斜！深深刻入！
不是字！是一个扭曲的、像打翻的“绿桶”又像被砸扁的矿石堆的怪异符号！巨大的反震力震得石轮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骨刀粗糙的木柄！
“呃！”他闷哼一声，剧痛让他浑浊的眼睛瞬间清明了一瞬。刻什么？他识字不多，联盟公约那些复杂的条款他根本记不住！他只会画图！只会打石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勋章！刻勋章上的图案！那是联盟给他的！是他用“垃圾”换来的！
他不管不顾，无视虎口崩裂的剧痛，再次将染血的燧石刀尖狠狠抵在岩壁上！这一次，他回忆着胸前勋章上的图案，枯瘦的手臂疯狂地颤抖着，推动骨刀！
嗤啦——！嗤啦——！
燧石刀尖在岩壁上疯狂地扭动、跳跃！火星如同垂死的萤火，不断迸溅！一个扭曲变形、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绿桶”轮廓被硬生生凿了出来，线条歪斜破碎！接着是一个更加丑陋、勉强能看出是矿石堆的“蓝桶”轮廓，与“绿桶”扭曲地“抱”在一起，下方是两道深深刻入、交叉的刻痕——象征石锤和燧石锤！整个“图案”毫无美感，充满了原始的蛮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宣泄感，深深刻入岩壁，在暮色中如同狰狞的伤疤！
“垃圾换”石轮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随着骨刀的每一次疯狂凿刻而嘶吼着，“换自由——！！！”
最后两个字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绝望和全部的生命力！伴随着骨刀最后一次凶狠的凿击！
咔嚓！
一声脆响！
他手中那柄陪伴了他大半辈子、顶端镶嵌的坚硬燧石片，竟在巨大的反作用力和岩壁的坚硬对抗下崩裂了！碎裂的燧石片如同飞溅的泪滴，四散崩飞！其中一片锋利的碎片，甚至在他枯槁的脸颊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血口！
骨刀脱手飞出，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石轮枯槁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岩壁上！鲜血，顺着他崩裂的虎口、脸上的划痕、撞破的额头，混合着汗水、泪水，汩汩流下，浸染了岩壁上那狰狞丑陋、却浸透了他全部心血的刻痕——“垃圾换自由”的原始图腾！
他无力地滑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再次摸向胸前那枚温润的勋章，又缓缓抚上岩壁上那凹陷的、沾染着他鲜血的刻痕。粗糙的触感，带着岩石的冰冷和他血液的微温。泪水混合着血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值吗？用这身老骨头，刻下这无人能懂的鬼画符？他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和巨大的疲惫。自由那扇沉重的石门真的能用这些“垃圾”撬开一条缝吗？还是只是又一个被勋章的微光引诱出的、可悲的幻梦？
暮色四合，将他枯槁的身影和岩壁上那狰狞的血色刻痕，一同吞没在循环中心巨大的阴影里。只有胸前那枚骨制勋章，在渐浓的黑暗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弱而温润的光晕，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不远处，一根巨大的原木柱子的阴影里，岩刺如同融化的蜡像，无声地伫立着。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了岩壁上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刻痕区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淬毒般的、冰冷至极的弧度。
“垃圾换自由？呵”一声低不可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嗤笑，消散在渐起的夜风中。他枯瘦的手指，悄然从地上捻起一小块崩飞出来的、带着新鲜岩屑和暗红血渍的燧石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