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目光死死钉在慕容瑛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其中翻涌的痛苦、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让周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陛……陛下?”内侍小心地唤了一声。
裴衍猛地回神,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半晌才勉强止住,哑声喝道:“查!给朕彻查!是谁干的?!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声音里带着帝王震怒的杀意,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与……恐慌?
刑部与大内高手立刻介入。经验最丰富的仵作被急召而来,仔细查验尸体。初步验看后,仵作的面色变得极其凝重,欲言又止。
“说!”裴衍厉声道。
仵作伏地,声音发颤:“回禀陛下,经初步查验,两位死者身上致命伤……手法干净利落,是江湖手法。尤其是南疆老王胸前这一刀,角度、力道、以及伤口边缘的细微特征……与、与中原丐帮中一些高手惯用的‘破风刀法’留下的痕迹,极为相似!而慕容夫人颈间的伤口,也像是被一种特制的、丐帮暗堂有时会使用的薄刃所致……”
“丐帮?!” 慕知柔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满是难以置信。丐帮?张震先生掌控的丐帮?不,不可能!张先生是帮助他们寻药救萧珩的恩人!
萧珩也是浑身一震,眼中惊疑不定。他立刻看向匆匆赶来的张震。
张震听到仵作之言,脸上亦是瞬间血色尽失,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公主!老朽以性命担保,丐帮绝无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无人会对南疆老王夫妇下手!此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裴衍的眼神扫过全场,帝王的威压在寂静中弥漫,“此事疑点重重。张震,你丐帮既有嫌疑,便脱不得干系。但朕看来,凶手心思之歹毒,恐非寻常江湖仇杀。其选在此时此地,利用丐帮身份行事,分明是要将水彻底搅浑,让我大亓、南疆、江湖三方彼此猜忌,不得安宁。”
他向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慕容瑛夫妇乃慕知柔生身父母,亦涉及南疆要务。此案,已非江湖私怨。朕会亲自下旨,由刑部、皇城司会同丐帮自查,彻查其中是否有内外勾结、栽赃构陷之情。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
他的目光若有实质般落在萧珩与慕知柔紧握的手上:“相关人等,皆需配合调查,不得离京。”
“父皇!”萧珩强忍着身体不适和心中惊怒,沉声道,“张先生于儿臣有救命之恩,于大亓有功,绝无可能行此恶事!此事蹊跷,凶手刻意模仿丐帮手法,正是为了嫁祸,挑起纷争!请父皇明察!”
慕知柔也抬起泪眼,看着裴衍,声音嘶哑却清晰:“陛下,张先生助我救醒萧珩,乃我们夫妇恩人。我父母已退位隐居,与世无争,杀害他们,于张先生、于丐帮、于我们,有何好处?这分明是有人想破坏南疆与大亓刚刚缔结的盟好,想让我们互相猜忌,乃至兵戎相见!”
她的话有理有据,悲痛中透着冷静的分析。
然而,裴衍看着他们,看着地上慕容瑛的尸体,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没有再斥责张震,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挥了挥手,疲惫道:“此事,朕会亲自督办,一查到底。在真相大白之前,东宫内外,加强戒备。张先生……暂且留在东宫,配合调查,无令不得随意走动。”
这等同于将张震软禁了。虽然没有直接定罪,但那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偏殿内,只剩下慕知柔压抑的哭泣声、萧珩沉重的呼吸,以及裴衍对着慕容瑛尸体那长久而沉默的凝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震惊,以及一股悄然滋生、令人窒息的猜疑与寒意。
父母惨死的打击,信任的骤然崩塌,让慕知柔刚刚回暖的心,再次坠入冰窟。
而萧珩,一边要安抚悲痛欲绝的妻子,一边要应对父皇那莫测的态度和外界必然掀起的惊涛骇浪,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危机,正朝着他们汹涌袭来。
东宫偏殿深处,一间陈设简单却守卫森严的静室。
窗棂被粗大的寒铁条封死,只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张震盘坐于蒲团之上,须发似乎一夜之间灰白了许多,但腰背依旧挺直如松。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守卫早已被裴衍暗中调开,留下的皆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开,萧珩与慕知柔闪身而入。
萧珩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步履却稳,只是呼吸略显深重,显然此行耗费了他不少元气。
慕知柔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衫裙,眼眶红肿未消,眸中的悲恸却被一种冰雪般的清明所取代。她反手合上门,室内重归昏暗,只有一盏孤灯在角落跳跃。
最初的沉默沉重得几乎凝成实体,充斥着未散的震惊与无处宣泄的悲痛。
张震抬眼,目光扫过这对历尽劫波的年轻人,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来了。”
慕知柔走到张震面前,并未落座,而是深深一福:“张老,连累您了。”
萧珩也随之拱手,动作牵动了内息,引来一阵低咳,却仍坚持礼数周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震抬手虚扶,声音沙哑,“此刻客套,便是生分了。坐下说。”
三人围着一方矮几坐下,灯影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暗痕。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却也催生出一种绝境中破釜沉舟的冷静。
“陛下之言,看似公允,实则将我等与丐帮皆置于炭火之上。”萧珩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被人当刀’之说,是开脱,更是警告。他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能平息南疆怒火、稳住朝堂视线、又不至于立刻引发大乱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