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意识深处震颤回响，带着某种亘古的沉淀与无法言喻的威压，却又难掩其深处的虚弱与疲惫。
他浑身猛地一僵，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昏沉与虚弱。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死死盯向洞穴深处那一点幽幽亮起的光芒。
那里……有东西！
不是那个家族的追兵，是别的……更古老、更难以理解的存在！
恐惧本能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绝境中猝然瞥见一丝异常光亮时的惊疑不定。造化碗？天罚雷劫？这声音是在说……他手里的破碗，和他之前的遭遇？
他下意识地将怀中那只再次微微发热、流淌着暗金流光的破碗攥得更紧。这破碗，果然不是凡物！
“谁？！”他嘶哑着喉咙问道，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干涩无比，在这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突兀，“谁在那里说话？！”
那深处的幽光轻轻摇曳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恍然和更深的探究：“竟真是个毫无根基的凡俗魂魄……奇也怪哉。造化碗残片竟会认你为主，更沾染着如此精纯的毁灭天雷气息……小子，你从何而来？又经历了什么？为何你的魂体……如此古怪？”
这神秘存在似乎并无立刻发难的意思，反而对他的状态充满了疑惑。
他心脏狂跳，脑中念头飞转。这不知名的存在一眼看穿了他魂魄的异常，甚至点出了破碗和天雷的来历，其实力绝对超乎想象。是福是祸？但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他眼下唯一的……变数！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尽管依旧沙哑：“我……我不知道什么是造化碗。至于天雷……我本欲魂飞魄散，却遭天雷劈中，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在这乞丐体内。”他顿了顿，巨大的屈辱和恨意涌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前世福缘深厚，却被奸人用邪法窃取命运，囚我魂，榨我运，为他们做牛做马一世！死后竟连魂魄都不放过，欲将我永生永世拘禁，为他们家族世代奴役！我不甘！我反抗……然后……便是天雷……”
他没有说得太细，但关键的信息和那股冲天的怨愤与不屈，却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洞穴深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那点幽光微微闪烁，仿佛在消化他的话语。
良久，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窃运换命，缚魂永役……哼，倒是好毒辣的手段，好大的胃口！这般行径，竟未被天道即刻诛灭……看来，贼子亦有些遮掩天机的本事。”
“至于那天雷……”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某种难以置信的意味，“非是罚你，而是在那邪法即将再次拘走你魂魄、投入他们准备好的‘容器’的瞬间，强行劈开了因果枷锁，更以毁灭中蕴含的一丝生机，裹挟着你的残魂破开虚空，投入了这具与你残魂波长偶合、刚刚死去的乞儿尸身之内……此非天罚，而是……天救！”
天救？！
他如遭雷击，猛地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惩罚？是……拯救？
那道狂暴酷烈、几乎将他残魂彻底撕碎的天雷，竟是天道在救他？！在那绝无可能的死局中，硬生生劈出了一线生机？！
为什么？
就因为他不甘？因为他反抗？
“天道至公，亦至私。”那声音仿佛看透了他的迷茫，缓缓解释道，“那等窃运邪法，本就是逆天而行，蒙蔽天听一时尚可，岂能长久？你的反抗，你的不甘，恰是引动天道注视的那一点‘变数’。天道顺势而为，借雷霆之威，斩断枷锁，予你重生之机。至于为何是乞丐……呵，天道给予生机，却不会平白赐予福缘。路，给了你，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这或许便是那句‘自己去谱写人生’的真意。”
原来……如此！
巨大的震撼和明悟冲击着他的心神。原来那怒吼的天雷，并非厌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予！给他一个彻底摆脱操控、真正由自己掌控的命运起点！
哪怕这个起点，如此卑微，如此艰难。
但，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了！
不再是黄金囚笼里的傀儡，不再是命运被任意摆弄的棋子！
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发热。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只再次沉寂下去，却已然不同的破碗——造化碗残片。
“前辈……您刚才说，这是……造化碗？”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哼，残片而已。”那声音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但又隐含着一丝郑重，“若是完整的造化碗，一念万物生，一念乾坤灭，岂是凡俗可见之神物？你这只，不过是其亿万碎片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灵性尽失，威能不复万一。若非其上还残留一丝极其微弱的造化本源气息，又恰巧被你这沾染了天雷余威的古怪魂体激活，老夫也未必能察觉其存在。”
造化本源？
他想起之前渗入体内、驱散寒意的那丝暖流。
“它……它似乎能产生一丝暖流……”他迟疑道。
“暖流？”那声音嗤笑一下，随即又恍然，“哦，你是说那点微乎其微的灵蕴吧。此碗虽残，终是造化神器的一部分，自行吸纳周天微末灵气，转化一丝最基础的灵蕴。于凡人而言，确有强身健体、驱寒祛病之效。对你眼下这具身体，算是雪中送炭了。不过，想靠它修复残魂、重塑根基，却是痴心妄想。”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心跳加速！在这绝境之中，这破碗竟真是他活下去的依仗！
“那……前辈您……”他鼓起勇气，望向那点幽光。这位神秘存在，似乎知道得极多。
“老夫？”那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苍凉，带着万古的沉寂与落寞，“不过是一缕不甘消散的残魂，被困于此地……多久了？万年？还是更久？自己也记不清了……若非你这‘造化碗’残片的气息与天雷余韵交织，偶然触动此地禁制，恐怕老夫这点残念，也终将彻底归于虚无。”
他心中一动。一缕残魂？被困万年？这……
“小子，”那声音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语气变得锐利了几分，“你可知，方才你躲藏之时，外面那几个蝼蚁口中的‘府邸’在何处？”
他愣了一下，茫然摇头：“不知……”
“从此洞往东南三十里，便是青林城。城中赵家，便是你口中那施展邪术、窃你运势的家族，在此地设下的一个旁系分支据点，专为他们处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之前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
赵家！青林城！
仇恨的火焰瞬间再次燃起，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原来……距离仇人，竟然如此之近！
那苍老的声音冰冷地继续道：“你此刻，虚弱不堪，魂体不稳，与凡人无异。而那赵家，即便只是一个旁系分支，亦有修士坐镇，爪牙无数。你现身，便是死路一条。”
冰冷的现实如同又一盆冷水，狠狠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复仇之火，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冰寒。
是啊……他现在只是一个乞丐……拿什么去报仇？
“不过……”那声音话锋一转，幽光微微闪烁，“你的运气，倒还真有几分古怪。刚得造化碗残片，虽无大用，却能温养肉身，为你争取一线时间。又误入此地，遇到了老夫……”
他猛地抬头，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涌入脑海。
“前辈……您……”
那苍老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子，想不想……跟老夫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