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裹挟着沙砾与腐臭,迎面扑来。那浑身浴血、眼神如同濒死小兽般绝望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如同被群狼追逐的羔羊,竟直直撞向秦龙等人藏身的断崖阴影。他身后,“毒狼”手下凶徒的狞笑、怒骂与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紧随而至,距离不断拉近,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阴影中,秦龙的瞳孔微微收缩。
避无可避,除非立刻暴露。
那年轻男子距离他们已不足三丈,秦龙甚至能清晰看到他苍白的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的肌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略带辛辣的药草气息——这气息不同于寻常草木,更精纯,带着一丝微弱的活性,显然此人长期接触或炼制药物。
追兵的目光,如同黑暗中探出的贪婪触手,已经扫过这片区域。虽然因为光线昏暗、阴影重叠,加上秦龙刻意收敛气息,尚未立刻精准锁定他们藏身的凹陷,但被发现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旦被卷入这场莫名的追杀,他们在野人集的行踪将彻底暴露。毒狼这类地头蛇,嗅觉最为灵敏,必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缠上来。届时,寻找炼丹师的计划将彻底被打乱,还可能打草惊蛇,让暗处的血刀门、乃至其他未知敌人提前发动。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秦龙脑中碰撞、权衡。角斗场生死搏杀磨砺出的决断力,在此刻展露无遗。
不能让他冲过来!更不能让追兵在此处纠缠!
就在那年轻男子脚下踉跄,即将扑入阴影的前一刹那,秦龙动了。他没有选择后退或躲避,反而向前踏出半步,身体重心下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左手如黑暗中弹出的毒蛇,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年轻男子下意识挥动、试图保持平衡的右臂手腕。触手处一片粘腻温热,满是尚未凝固的鲜血。
那年轻男子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无人的阴影中,竟藏着人,更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稳!惊骇之下,体内残存的、微弱的龙脉境源力本能地反抗挣扎。
但秦龙的手掌如同精钢打造的钳子,混沌龙力微吐,一股灼热而霸道、却又控制得极其精妙的力道瞬间冲入对方手臂经脉,如同铁锤砸入豆腐,将其微弱的反抗之力轻易镇压、抚平。同时,他右手在宽大斗篷的遮掩下,屈指一弹,一颗黄豆大小、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带着极其细微、几乎被环境噪音掩盖的破空声,射向侧前方数丈外一堆半倾倒的废弃木桶。
“啪!”
一声不算响亮、但在特定角度听来颇为清晰的撞击声响起,最外侧一个空木桶被石子击中,摇晃了一下,与旁边的木桶碰撞,发出略显沉闷的响声。在嘈杂混乱的野人集背景音中,这声音并不突出,却足以吸引正全神贯注盯着逃窜者背影的追兵一刹那的注意力。
“在那边!有动静!”追兵中一个眼尖的汉子低吼一声,脚步和目光果然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滞和偏移,齐齐转向木桶倒下的方向。
就在这稍纵即逝、不足半息的时间空隙,秦龙扣着年轻男子手腕的手,猛地向侧后方一拉一带!动作流畅、隐蔽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他借着断崖凸起岩石和更深层阴影的掩护,脚下《游龙步》轻踩,如同鬼魅般向旁边横移了数尺,巧妙地避开了追兵冲来的直线路径,同时将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男子也如同拎小鸡般,拖入了身后一块巨大悬石与崖壁形成的、更加深邃狭窄的凹陷处。
整个过程,秦龙对力量的掌控妙到毫巅,既阻止了对方冲撞,又未让其发出痛呼惊叫。
赵虎、石头、铁蛋三人早已在无数次配合中形成了默契。几乎在秦龙左手探出的瞬间,他们也同步行动,无需言语,各自向两侧早已看好的阴影角落缩去,呼吸、心跳、源力波动收敛到近乎龟息的状态,与周围的岩石、黑暗融为一体。
呼吸之间,原本可能爆发的冲突与暴怒,被消弭于无形。
“毒狼”的手下们冲到了方才秦龙他们站立的位置,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阴影、几块冰冷的岩石,以及侧前方那堆似乎在嘲弄他们的、微微晃动的废弃木桶。
“妈的,见鬼了?跑哪去了?”脸上纹着青色毒狼的光头大汉——毒狼本人,眼神凶狠如饿狼,闪烁着疑窦与暴戾。他粗壮的脖颈青筋跳动,神念如同无形的毒蛇信子,向四周蔓延探查。断崖下这片区域地形复杂,乱石嶙峋,阴影重叠,加上野人集常年弥漫的驳杂气息和残留的各类源力波动,一时间竟难以精准锁定那消失的气息,尤其是秦龙等人经过隐匿斗篷和刻意收敛后,几乎与背景无异。
“老大,会不会躲到那些窝棚里去了?”一个尖嘴猴腮的手下指着不远处那些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简陋窝棚区,“那小子偷了药草,说不定想找里面的炼丹师帮忙藏匿或者处理!”
毒狼眼神阴鸷地扫过那片相对安静的窝棚区,又狐疑地瞥了一眼秦龙他们藏身的悬石方向。那块巨大的悬石投下的阴影过于浓重,以他的神念竟有些难以穿透的感觉(隐匿斗篷的微弱干扰效果)。他本能地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但窝棚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而且搜查窝棚,也能顺便敲打一下那些不安分的炼丹师和药师,展示他毒狼在野人集东区的权威。
“给老子搜!挨个窝棚查!角角落落都别放过!”毒狼最终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道,“敢偷老子的‘蚀骨草’,老子要把他剥皮抽筋,骨头磨成粉喂狗!窝棚里的人听着,谁敢藏匿,同罪!”
手下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窝棚,粗暴地踢开虚掩的柴门或掀起破烂的门帘,顿时引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惊慌叫骂、哀求辩解和零星的抵抗声响。原本相对清静的这片区域,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
悬石下的深邃凹陷处,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只有外面窝棚区被搜查时晃动的零星火把光芒偶尔掠过岩石边缘,投下短暂摇曳的光斑。空气潮湿阴冷,带着岩石特有的土腥味。
秦龙松开了扣住年轻男子手腕的手,但一股隐晦而灼热、如同火山内敛般的气机依旧若有若无地锁定着对方全身要害。在这野人集,信任是愚蠢的奢侈品,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年轻男子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身上的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额头上冷汗与血污混杂。他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他看向面前这个将自己从绝境边缘拉回、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警惕、恐惧、疑惑,以及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激。
“多……多谢前辈援手……救命之恩……”年轻男子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破旧风箱,试图挣扎起身行礼,却因失血和虚弱,加上左肩那道深可见骨、边缘发黑的刀伤剧痛,只是稍微一动便痛得闷哼一声,差点再次瘫倒。
秦龙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兜帽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昏暗中似乎闪烁着微光,上下仔细审视着他。那奇异的、略带辛辣的药草气息,正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虽然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但秦龙修炼《混沌龙帝诀》后愈发敏锐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同。这气息,与他接触过的普通采药人或伤者截然不同,更精纯,更“专业”,带着长期与药材、丹炉打交道留下的独特印记。
“你偷了‘蚀骨草’?”秦龙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直接,听不出任何喜怒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年轻男子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本就稀少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中恐惧之色更浓。他偷窃的对象可是凶名昭着的毒狼!在野人集,被毒狼盯上,几乎等于被宣判了死刑。眼前这个神秘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他会不会把自己交出去换取好处?或者……他本身就与毒狼有旧?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但想到妹妹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股更强烈的绝望和哀求涌了上来。他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我妹妹,我妹妹她中了‘腐心毒’,只有用‘蚀骨草’为主药炼制的‘清心化毒丹’才能解毒续命……毒狼他……他前几日劫掠了一支商队,抢到了蚀骨草,却囤积居奇,要价高得离谱,把我卖了也换不来……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才趁着他们庆功松懈,偷了一株……谁知,刚得手就被发现了……”
腐心毒?秦龙心中一动。这是一种颇为阴损歹毒的慢性毒素,中者初期症状不明显,一旦毒发侵入心脉,则回天乏术。解毒确实需要蚀骨草这类药性猛烈、以毒攻毒的药材为主。此人所言,逻辑上倒能自洽。
秦龙并未放松警惕,继续问道:“你是炼丹师?” 这是关键。如果此人只是普通采药人或伤者,价值有限。但若真是炼丹师,哪怕技艺低微,在此时此地,意义完全不同。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直接问这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戒备,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隐瞒可能带来更坏的结果。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更低:“家……家传的一点微末技艺,勉强……勉强能炼制一些低阶的疗伤、解毒丹药,混口饭吃……” 他语气中带着苦涩和自嘲,显然生活并不如意。
秦龙心中微动。炼丹师?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混乱危险的野人集边缘,偏偏遇到一个被地头蛇追杀、自称懂炼丹、且急需救命药材的年轻炼丹师?这巧合,未免有些太过刻意,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是血刀门?暗影阁?还是其他未知势力布的局?
但他没有立刻表露任何怀疑或意图,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继续追问细节,既是核实,也是施加压力:“你叫什么?原本从何处来?为何会流落到野人集这种地方?”
“晚辈林河,”年轻男子——林河,老老实实回答,声音虚弱但条理尚清晰,“本是‘青木城’人士。家父原是城中一小药铺的坐堂药师,兼修丹道。后来……后来家中遭了变故,药铺被夺,父亲郁郁而终。我带着年幼的妹妹林萱,辗转流落,最后……最后到了这罪恶之城外围。本想凭着手艺在野人集勉强立足,替人处理些药材、炼制些粗浅丹药,换取些玄晶和吃食……谁知妹妹半年前误中腐心毒,为了给她买药吊命,积蓄耗尽,还欠了些债……这才铤而走险……”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满是酸楚与无奈。
青木城?秦龙记忆中没有印象,或许是个偏远小城。此人的叙述,情感流露自然,细节也合乎落魄炼丹师的际遇,不像临时编造。但秦龙的直觉依旧在警告他,不能轻信。野人集是谎言与背叛的温床。
“你妹妹现在何处?中毒具体多久了?”秦龙问出关键。如果此人真是为救妹妹,那么妹妹的所在地和状态,是验证其话语真实性的重要一环。
林河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焦急和痛苦:“就在野人集东头,靠近乱葬岗那边的一处废弃地窖里!毒性……毒性已经侵入心脉了,我用仅剩的药材配了些药汤勉强压制,但……但最多只能再撑三天!前辈,求您!求您救救我妹妹!只要您能帮我拿到蚀骨草,或者带我离开这里去找其他能替代的药材,晚辈林河愿意为您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我……我虽然技艺粗浅,但炼制一些基础的疗伤、解毒丹药,处理药材,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不顾伤势疼痛,挣扎着想要跪地磕头,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乞求。
秦龙伸手虚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力量阻止了他的动作。“你会炼制‘龙血蕴生散’吗?” 他问出了一个看似突兀,实则至关重要的问题。
“龙血蕴生散?”林河明显一怔,脸上露出茫然和思索之色,随即变得有些窘迫和惶恐,“那……那是处理高阶龙血类主药、用以调和狂暴气血、激发生机潜能的珍稀药散啊!丹方复杂,对火候掌控、药材君臣佐使的配伍、以及炼丹师自身的源力属性要求都极高……晚辈,晚辈只在祖传的残缺丹道手札上见过相关描述和只言片语的要点,从未亲眼见过完整丹方,更……更从未炼制过。” 他顿了顿,似乎怕秦龙失望,又急忙补充道:“不过,若……若前辈能有完整的丹方和足够的材料供晚辈揣摩、练手……或许……或许凭借祖上手札的记载和晚辈对药性的一点理解,能……能有一两成把握尝试炼制?”
一两成把握?秦龙心中暗叹。这成功率低得可怜,几乎等于赌博。而且对方是否真有这个能力,还是只是为求生而夸大其词,尚未可知。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百草散人已杳无踪迹,鬼手丹师与暗影阁牵扯不清、要价高昂且口碑成疑,自己动手更是毫无经验、风险更大。
“你妹妹的毒,真的只能撑三天?”秦龙再次确认,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林河的内心。
林河身体一颤,迎着秦龙的目光,用力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千真万确!晚辈不敢有半句虚言!若……若前辈不信,可以随晚辈去一看便知!小萱她……她真的快不行了!” 情急之下,他再次试图起身,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三天……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秦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石缝外,窝棚区的搜查喧嚣声似乎开始向更远处转移,毒狼的怒骂声也渐渐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石缝内,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林河因疼痛而轻微的抽气声。
他在进行最后的权衡。救下这个林河,意味着要得罪毒狼一伙,在野人集这个龙蛇混杂之地惹上新的、本地化的麻烦。林河的身份、来历、能力都存疑,可能是个陷阱。但反过来想,若他真是走投无路的落魄炼丹师,且有一定家学渊源,那么这对急需炼丹师救治阿蛮的自己而言,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对方急需蚀骨草救命,这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建立初步信任和交易的绝佳契机——他有对方急需的“药”(能力或机会),对方有他急需的“技”。
风险与机遇并存,甚至风险远大于机遇。但秦龙从来不是畏首畏尾之人。角斗场十连胜,是一路血战拼杀出来的;从黑风山脉到罪恶之城,更是步步荆棘。有时候,看似最危险的路,反而是唯一的生路。
“我可以帮你。”秦龙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帮你拿到蚀骨草,或者寻找其他可能的解毒之法。”
林河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但秦龙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紧:“作为交换,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一件与你炼丹技艺相关的事。”
“前辈请说!只要能救我妹妹,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刀山火海,晚辈也绝不推辞!”林河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恨不得立刻发誓。
“具体何事,稍后再谈。”秦龙打断他,“现在,先离开这里。你身上血腥味和药味太重,停留越久越危险。”
他示意赵虎等人准备撤离。林河强忍着全身伤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咬牙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
秦龙再次将隐匿斗篷的敛息效果催动到目前能维持的极限,自身气息近乎于无。同时,他分出一丝精纯的混沌龙力,化作一层极淡的、带着微弱灼热气息的能量膜,巧妙地裹住林河的身体。这层能量膜不仅进一步隔绝了他身上的血腥和药草气息向外的扩散,其自带的微弱高温,还能干扰一些对温度敏感的低阶探查手段。赵虎、石头、铁蛋也各自施展手段,或贴地潜行,或借助阴影视觉,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五人如同五道融入夜色的幽魂,借着断崖、巨石和地形起伏形成的复杂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与搜查区域相反的方向——野人集更外围、更加荒僻破败的地带潜行而去。秦龙选择了迂回路线,并未立刻离开野人集范围。他需要先验证林河的话,确认其妹妹的真实状况和所在地,这关系到后续合作的根基。同时,他也需要观察毒狼一伙的反应,看看是否有其他“尾巴”已经悄无声息地盯上了他们。
野人集的外围,比中心区域更加不堪。这里堆积着如山的生活垃圾、建筑废料、甚至还有随意丢弃的动物乃至人类骸骨。污水横流,蚊蝇滋生,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一些彻底失去希望、或者身患重病、重伤的流浪者,如同行尸走肉般蜷缩在废墟角落,对秦龙等人的经过毫无反应。
在一处由几块巨大风化石相互倚靠形成的天然狭窄石缝中,众人暂时藏身。这里入口隐蔽,内部空间勉强可容数人,且有一处缝隙可以观察到部分野人集东区的动静,视野相对开阔。
秦龙让赵虎取出随身携带的、品质尚可的伤药和干净布条,为林河重新仔细处理包扎伤口。他自己则站在石缝的观察口处,双目微闭,神念却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波,以自身为中心,呈网状悄然延伸出去,谨慎地避开那些气息强横或诡异的存在,捕捉着空气中飘散的零碎信息、源力波动和情绪碎片。
野人集的夜晚,从不缺乏“节目”。除了东区窝棚被毒狼搜查引发的持续骚乱,西面似乎有两伙人因为赌债爆发了冲突,兵刃碰撞声和惨叫声隐约可闻;北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喊和男人粗野的狂笑;南面则有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甜香飘来,伴随着萎靡的音乐和暧昧的喘息——那是某种销金窟和毒品窝点集中的区域。
而在这表面的混乱之下,秦龙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还有几道更加隐晦、更加冰冷、更加“专业”的神念或感知,如同潜伏在浑浊水底的毒鱼,在野人集各处无声地扫过、探查。它们不像毒狼手下那般张扬粗暴,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筛选性。
其中一道神念,气息阴冷飘忽,如同滑腻的毒蛇,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和毁灭余韵,时隐时现,难以捉摸。秦龙对其感到一丝熟悉——是暗渊!那个在拍卖会门口短暂交手过的杀手组织!他们果然没有放弃,一直像阴影中的毒蛇般尾随着!
另一道神念,则更加内敛深沉,如同深潭静水,几乎不露痕迹,但秦龙还是从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无数细小符文流转的独特波动中,辨认了出来——是暗影阁!很可能是那个灰袍人,或者他带来的影子。他们果然跟来了野人集,而且似乎并未直接插手任何冲突,更像是在冷静地旁观、记录,如同观察实验品的学者。
危机如同无形的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血刀门的追杀、毒狼的仇恨、暗渊的窥伺、暗影阁的观察……还有野人集本身无处不在的恶意。
“前辈……”身后传来林河虚弱但清晰了一些的声音。赵虎已经用内服的疗伤丹和外敷的金疮药帮他稳住了伤势,暂时止住了血,左肩刀伤上附着的毒素也被秦龙之前渡入的混沌龙力驱除了大半。但失血过多和连日逃亡的疲惫,让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
秦龙转过身,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林河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你妹妹藏身的具体位置,详细描述,周围环境,有无特殊标记或暗号。”
林河不敢怠慢,连忙详细描述了一番。那处废弃地窖位于野人集东面最边缘,紧挨着一片不知废弃了多少年、骸骨遍地的乱葬岗。地窖入口隐藏在一段半塌的土墙后面,被刻意堆放的枯枝败叶和杂物掩盖。周围几乎没有完整的建筑,只有零星几处彻底废弃的窝棚残骸,平日里除了拾荒者和某些进行极端隐秘交易的人,几乎无人踏足。
“带路。”秦龙听完,言简意赅。
“现在?”林河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担忧,“毒狼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搜索,万一……”
“正因为他们在搜索,注意力被吸引到窝棚区和其他地方,现在去你妹妹那里,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时候,灯下黑。”秦龙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而且,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妹妹的毒,等不起。”
林河看着秦龙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沉静如水的眼眸,一股莫名的信任和勇气涌上心头。这位前辈行事果决,思虑周全,或许……妹妹真的有救了!他用力咬了咬牙,重重点头:“好!我听前辈的!”
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由熟悉地形的林河在秦龙的示意下,走在略微靠前的位置指引方向。秦龙紧随其后,神念如同最警觉的哨兵,全方位监控着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赵虎、石头、铁蛋呈品字形断后,警惕着来自后方和侧翼的可能威胁。
他们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在野人集外围最荒凉、最肮脏的区域穿行。脚下是滑腻的污泥和不明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他们绕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跨过流淌着黑红色污水的沟渠,在倾倒的残垣断壁间穿梭,避开那些偶尔游荡的、眼神空洞或疯狂的流浪汉。
途中,他们两次几乎与扩大搜索范围的毒狼手下擦肩而过。一次是在一处岔路口,三个骂骂咧咧的汉子举着火把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秦龙提前感知,带着众人迅速缩进旁边一个倒塌了半边的窝棚阴影中,屏息凝神,直到对方骂咧咧地走远。另一次,他们刚穿过一片空地,侧后方就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秦龙当机立断,带着众人扑入一条散发着浓烈尿骚味的小巷,紧贴墙壁,与黑暗融为一体,看着一队五人的搜寻者举着火把从巷口匆匆跑过。
每一次险之又险的躲避,都让林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对秦龙神乎其神的感知和预判能力敬佩不已,心中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越是靠近野人集东面边缘,环境越是荒凉破败,人迹罕至。连那些最底层的流浪汉和拾荒者都不愿靠近这边。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声,穿过乱石和残骸,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以及一些夜行虫豸窸窸窣窣的爬动声。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混合了尸骨腐朽和泥土腥气的死亡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片半人高的、由夯土和碎石垒砌、如今已大半坍塌的土墙后面。这里紧邻着一片地势稍高的荒地,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隐约看到荒地中零散分布着一些低矮的土包和歪斜的简陋木碑,甚至有些白骨暴露在空气中——正是那片令人望而却步的乱葬岗。
林河走到土墙一处不起眼的缺口旁,吃力地扒开一堆刻意堆放、已经有些枯黄的藤蔓和树枝,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倾斜向下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浓重霉味和淡淡药味的空气,立刻从洞口中涌出。
“就在下面。”林河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既有对妹妹安危的揪心,也有对这阴森环境的恐惧。他没有犹豫,率先弯下腰,钻进了洞口。
秦龙示意赵虎和石头留在外面,占据有利位置警戒,同时注意掩盖洞口痕迹。他则带着身形相对灵活、眼神锐利的铁蛋,紧随林河之后,也弯腰进入了地窖。
地窖并不深,垂直深度约两丈,底部是一个不足方丈的狭窄空间,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潮湿阴冷。空气不流通,霉味和药味混杂,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腐臭味。角落的干草堆上,铺着一条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毯子,一个面色呈现不祥青黑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蜷缩在那里。她身上盖着另一条薄毯,嘴唇乌紫发黑,眉心处更是萦绕着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淡淡黑气,如同附骨之蛆,正是毒入心脉、生机将绝的凶险征兆!
“小萱!”林河一看到妹妹的模样,眼泪瞬间涌出,扑到干草堆旁,颤抖着手握住妹妹冰凉的小手,声音哽咽,“哥回来了……哥找到办法了……你坚持住……”
秦龙迅速扫视了一眼整个地窖环境。空间狭小,一览无余,除了干草堆、一个破瓦罐(似乎是煎药用的)、几个空药瓶和散落的药材残渣,别无他物,没有隐藏埋伏的空间和痕迹。他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其细弱的手腕脉搏上。指尖触感一片冰凉。他闭上眼,一丝精纯而温和的混沌龙力,化作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体内,沿着经脉缓缓游走。
探查的结果让秦龙眉头微蹙。情况比林河描述的还要糟糕一些。一股极其阴寒、歹毒、充满侵蚀性的毒素,已经如同蛛网般深深扎根于小姑娘的心脉、肺腑乃至骨髓之中。毒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她本就微弱的生机,脏腑功能严重受损,气血运行近乎停滞。若非这小姑娘的体质似乎有些特殊,天生对毒素有一定的抵抗和延缓作用(或许这也是林河能用普通药材勉强吊命这么久的原因),加上林河显然倾尽所学、用尽了所有办法调理,恐怕早已生机断绝。即便如此,也正如林河所说,最多三天,毒素将彻底侵蚀心脉核心,届时神仙难救。
“确实是腐心毒,且已深入膏肓。”秦龙收回手,语气平静地宣布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河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着最后的、近乎疯狂的希冀之火:“前辈!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她!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炼丹、试药、当牛做马、甚至这条命,您都可以拿去!只求您救救小萱!” 他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绝望的哀鸣。
秦龙没有立刻回应。他起身,再次将神念透过地窖入口,感知外面的情况。赵虎传来安全的信号,暂时没有异常。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抖的林河身上,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蚀骨草,毒狼手里具体有多少?一般会存放在何处?守卫情况如何?”
林河连忙抹了把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答道:“毒狼这次劫掠的商队,据说是从中域来的一个小型药材商队,除了蚀骨草,还有不少其他珍贵药材。蚀骨草至少有三株,都是五十年份以上,药力充足。毒狼在野人集中心区域,靠近‘血斗场’的地方,有一栋用青石和铁木加固过的两层石屋,那是他的老巢。值钱的东西,包括药材、玄晶、抢来的武器等,一般都放在石屋地下的一间密室里。守卫……很森严!他手下有二十多个亡命徒,平时至少有一半守在那附近,而且他自己是龙魂境五重天,身边还有两个四重天的副手……”
强抢?秦龙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在野人集中心,强闯一个地头蛇守卫森严的老巢,去抢几株药材?这无异于自杀,而且会立刻成为整个野人集的公敌,彻底暴露行踪。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除了蚀骨草,可还有其他药材能解腐心毒?或者暂时压制、缓解毒性?”秦龙换了个思路。
林河绝望地摇头:“能解腐心毒的主药,除了蚀骨草,还有‘七心海棠’、‘冰魄玉髓’、‘千年雪莲’等寥寥几种。但这些都比蚀骨草更加稀有珍贵,别说野人集,就是罪恶之城的内城拍卖会,也未必能立刻找到。寻找它们的时间,远远超过小萱能撑住的时间……”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似乎,真的走到了绝路?强抢不行,另寻他药无望。
就在林河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秦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你说,你从未炼制过龙血蕴生散,但若有完整丹方和足够材料练手,有一两成把握?”
林河一愣,不明白在这关乎妹妹生死的关键时刻,秦龙为何又提起这个似乎不相干的话题,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头:“是……晚辈确实……确识只有这点微末把握。前辈您……”
“你妹妹的毒,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来解。”秦龙缓缓道,兜帽阴影下的双眸,似乎闪烁着某种睿智而大胆的光芒,“龙血蕴生散,其核心功效在于‘疏导’与‘转化’——疏导龙血类主药的狂暴气血,将其转化为温和而磅礴的生命精气,滋养伤体,激发潜能。”
他顿了顿,看着林河:“而腐心毒,本质是阴寒邪毒侵蚀、腐化生机。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若逆向思考——若有一种至阳至刚、蕴含磅礴生命精气的龙血圣药,以其无匹的阳和之气与生命之力,强行冲入中毒者体内,是否有可能‘以阳克阴’,以洪水般的生机,强行冲刷、焚毁、拔除那些阴寒毒素?同时,这磅礴的生机,也能滋养、修复被毒素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脏腑和心脉?”
林河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血龙参?至阳至刚?龙血圣药?强行冲刷毒素?这……这想法简直颠覆了他对丹道和医理的认知!太疯狂!太大胆了!血龙参的药力何等狂暴?便是健康的龙魂境修士直接服用,都可能爆体而亡!用它来给一个奄奄一息、经脉脏腑脆弱不堪的中毒小女孩“冲刷”毒素?这岂不是等于用滔天洪水去冲洗一只蚂蚁窝?
但……等等!林河脑中忽然闪过祖传手札上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关于某些上古丹师以毒攻毒、以烈药治绝症的奇思妙想。如果……如果能将血龙参那狂暴的药力,通过某种巧妙的丹方和炼制手法,进行极致的“疏导”与“转化”,将其霸道的“冲刷”力量,引导向特定的目标——那些阴寒毒素所在,同时以其他药材护住心脉要害……或许……或许真的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需要对药性有着近乎妖孽的理解,对丹方有着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和掌控力,更需要……逆天的运气!
“前辈……这……这太冒险了!简直是……简直是异想天开!”林河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血龙参何其珍贵!若……若炼制失败,药力失控,小萱她瞬间就会……而且,前辈您也会损失至宝……”
“所以,我需要一个敢于冒险,且有一定炼丹基础和药性理解能力的助手。”秦龙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河脸上,“你,敢不敢赌这一把?用你妹妹的命,用我提供的血龙参,赌一个前所未有的可能。赌赢了,你妹妹得救,你将获得一次炼制并接触高阶龙血圣药的宝贵经验,甚至可能因此触摸到更高丹道的门槛。赌输了……”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赌输了,妹妹立刻毙命,血龙参也可能损毁,而林河自己,恐怕也难逃秦龙的怒火。
林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妹妹,又看看眼前这个神秘、强大、提出如此疯狂计划的前辈。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股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破釜沉舟的狠劲和希望,也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常规方法,妹妹必死无疑。这疯狂的计划,虽然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但至少……有一线生机!而且,这位前辈既然敢提出此议,并愿意拿出血龙参这等至宝,或许……他真的有某些倚仗?或者,这是他救治自己重要之人的预言?
各种念头在林河脑中激烈交战。时间仿佛凝固,地窖中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风声。
终于,林河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光芒,嘶声道:“我赌!前辈,晚辈林河,愿意拼上一切,赌这一线生机!请前辈吩咐!无论成败,晚辈绝无怨言!”
秦龙微微点头。他选择林河,固然有被形势所迫、赌运气的成分,但也并非完全盲目。此人能在绝境中为救妹妹铤而走险偷药,心性坚韧且有担当;家传丹道,有一定理论基础;此刻他除了妹妹已一无所有,且急需救命,更容易在压力下激发潜力,也相对更容易掌控和建立初步的、基于共同目标的信任。更重要的是,秦龙自己也需要通过这次尝试,为后续救治阿蛮积累至关重要的经验——无论是成功的经验,还是失败的经验。
“很好。”秦龙不再多言。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动。只见他掌心处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玉盒凭空出现!正是那盛放着五百年血龙参的寒玉盒!
盒子尚未完全打开,仅仅是一丝缝隙泄露出的气息,就让整个阴冷的地窖温度似乎都回升了一丝!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气精粹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却威严内敛的龙威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地窖中的霉味和腐臭,林萱眉心那缕黑气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林河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盯着那寒玉盒,身体因极度的激动、紧张和敬畏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真的是血龙参!而且是品质如此之高、血气如此精纯磅礴的血龙参!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身怀如此重宝!
秦龙快速说道:“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推敲、试验完整的丹方。现在,就以你祖传手札中关于龙血蕴生散的部分记载为基础,结合你妹妹所中腐心毒的毒性特点、她目前的体质状况,进行最大胆的简化和变通!目标是,在十二个时辰内,炼制出一份能暂时稳住她伤势、并开始尝试拔除心脉附近核心毒素的‘简化版血龙驱毒散’!”
他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来提供主药血龙参,并提出关于药力引导、阴阳平衡、以及利用火焰特性辅助祛毒的核心思路。你,负责将思路具体化,转化为可行的药材配伍、处理步骤和炼制火候方案!其他必需的辅助药材,我们手里有一些常备的,不够的,你立刻列出清单,我会让外面的人以最快速度去野人集搜集、购买或交换!记住,我们的时间,是以你妹妹的生命为刻度!”
压力如同万丈高山,轰然压下!但林河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火焰,那是对妹妹深沉的爱,是对丹道极限的挑战渴望,也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所有潜能!他用力点头,因为激动和紧张,声音都有些变调:“是!前辈!晚辈明白!”
他顾不上伤势和虚弱,立刻盘膝坐下,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