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商队的车轮碾过干裂板结的荒原土地,发出沉闷单调的声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枯骨荒原的边缘地带,景象比黑风山脉更加荒凉死寂。天空是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地龟裂,沟壑纵横,裸露的岩石呈现出各种扭曲狰狞的形态,仿佛曾经历难以想象的摧残。稀疏的、颜色暗沉如铁锈的杂草东一簇西一簇,顽强却毫无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腐朽和淡淡硫磺味的古怪气息,源力稀薄且狂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灼烧感。
秦龙骑在瘦马上,位于临时护卫队的侧翼,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这片传说中埋葬了无数生灵的险地。商队规模庞大,百余人的队伍加上数十辆满载货物的货车,行进速度并不快。正式的护卫队成员身着统一的灰褐色劲装,纪律严明,交替巡逻,将车队核心区域保护得如同铁桶。而像秦龙他们这样的临时招募者,则大多被安排在外围和后方,负责警戒更广阔的区域,以及处理一些突发的、来自荒原本身的威胁——比如从地缝中突然窜出的毒蝎、成群结队扑来的腐食秃鹫、或是远处偶然闪现的、窥视着车队的流寇身影。
旅途枯燥而紧张。秦龙很快发现,流云商会不愧是常年行走此道的商队,经验老道。他们选择的路线避开了已知的大型空间裂隙和流寇窝点,行进时间也尽量避开容易引发诡异天象的黄昏和子夜。车队中似乎还有特殊的法器或人员,能够提前感知到微弱的空间波动,从而及时调整方向。那些被招募的、真正熟悉荒原地形的向导(包括赵虎被临时指定协助),则时刻关注着地面和天空的细微变化,指引车队绕过潜藏的流沙坑和毒气沼泽。
然而,危险依旧无处不在。出发第三天,车队侧方一片看似平静的岩坡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露出一道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扭曲光晕的细小空间裂隙,瞬间将两辆偏离了主路线的货车和几名靠得太近的流亡者(临时护卫)吞噬进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消失在五彩斑斓却又令人心悸的湮灭之光中。这一幕让所有临时招募者脸色煞白,对枯骨荒原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秦龙也暗自心惊。空间裂隙的威力,远超他之前的想象,那是真正的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抗衡。他更加庆幸选择了跟随商队,若是自己带人贸然闯入,恐怕连这种程度的裂隙都无法提前预警。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沿途,他们遭遇了至少三波规模不等的流寇袭击。这些亡命徒像鬣狗一样游荡在荒原边缘,寻找着落单或防御薄弱的目标。面对流云商会这样武装齐备的大队,他们通常不敢正面强攻,而是采用骚扰、偷袭、夜间纵火、驱赶低阶妖兽冲击营地等方式,试图制造混乱,寻找可乘之机。秦龙所在的临时护卫队,便成了应对这些骚扰的主力。
第一次遭遇战,是在一个黄昏。一伙约三十人的流寇从一片风蚀岩柱后突然冲出,呐喊着扑向车队尾部,目标直指几辆装载粮食的货车。当时负责尾部警戒的,正是包括秦龙等人在内的几支临时护卫小队。
“结阵!挡住他们!”临时护卫队的一个小头目(也是流亡者,但经验丰富)厉声吼道。
秦龙没有立刻冲在最前,他冷静地观察着。赵虎则反应迅速,低喝一声:“龙庭所属,随我迎敌!”九名队员立刻以赵虎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型锋矢阵,如同礁石般牢牢钉在流寇冲击的路线上。
战斗短暂而激烈。流寇虽然凶悍,但缺乏配合,个人实力也参差不齐。赵虎带领的九人则训练有素,攻防有序,在秦龙偶尔出手(以隐蔽的指风或恰到好处的突进)解决掉几个最棘手的头目后,很快便将这波流寇击溃,斩杀十余人,余者四散逃窜。龙庭小队仅两人轻伤。
这一战,让商队中不少人对这支来自“黑风山脉龙庭”的小队刮目相看。连那名山羊胡管事巡查战场时,也对着秦龙微微点了点头。
但秦龙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相反,他感受到了更多无形的压力。
商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正式护卫队与临时招募者之间,存在着天然的隔阂与轻视。正式护卫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看向临时护卫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不信任,认为他们不过是用来消耗的炮灰。而临时护卫们则鱼龙混杂,心思各异,彼此之间也充满了猜忌和竞争。为了在商队管事面前露脸,为了争夺更好的任务(比如靠近车队核心的巡逻)和可能多一点的酬劳,暗地里的龃龉、排挤、甚至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
秦龙的龙庭小队,因为初来乍到就表现突出,很快引来了其他临时护卫小队的敌意和孤立。一些资深的流亡者团伙,认为秦龙他们抢了风头,言语间多有挑衅。甚至有一次夜间扎营分配警戒区域时,一支人数较多的临时护卫队试图将最危险、最偏僻的哨位强塞给龙庭小队,被赵虎据理力争顶了回去,双方险些动手,最后还是商队一名正式护卫队长出面弹压才平息。
更让秦龙警惕的,是来自商队高层的、若有若无的关注。
那个山羊胡管事,似乎对秦龙格外“感兴趣”。他偶尔会“路过”龙庭小队负责的区域,状似无意地与秦龙攀谈几句,问及黑风山脉的现状、龙庭的规模、以及秦龙本人的“来历”。话语间充满了试探。
“秦主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和实力,在黑风山脉那种地方,怕是屈才了。”一次傍晚休整时,山羊胡管事端着水囊,坐到秦龙不远处,貌似随意地说道。
“乱世求生罢了,谈不上屈才。”秦龙淡然回应。
“呵呵,秦主事过谦了。我看你手下那些人,令行禁止,非寻常乌合之众可比。想必秦主事在下界,也非无名之辈吧?”山羊胡管事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秦龙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管事说笑了,玄界广袤,下界如恒河沙数,区区在下,何足挂齿。不过是聚拢了些同样想活下去的兄弟,挣扎求存而已。”
山羊胡管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追问,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探究之色却更浓了。
除了管事,商队中似乎还有其他人,也在暗中观察着秦龙。秦龙不止一次感觉到,当他独自修炼或沉思时,会有几道隐晦的神念从他身上扫过,虽然一触即收,却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这些神念的主人,修为皆不弱,至少也是龙魂境中期,甚至可能更高。
秦龙不确定这些关注是善意还是恶意。或许只是商队对陌生强者的例行警惕?又或者,是他和龙庭展现出的“价值”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乃至……贪念?
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商队的“信誉”上。在这混乱之域,信誉往往是最廉价的东西。
因此,他更加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龙庭小队中间,除了必要的执勤和战斗,极少与其他临时护卫交流,更不与商队高层过多接触。他将更多精力放在观察商队的运作模式、护卫队的战斗方式、以及荒原环境上,默默搜集着一切可能有用信息。同时,他也在暗中调整自身气息,将吞噬血狼后沾染的那丝凶煞之气彻底内敛,让混沌龙力的波动更加晦涩难明,力求不引人注目。
夜晚宿营时,他也会安排赵虎和队员轮流值夜,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险,无论是来自荒原,还是来自营地内部。
他知道,在抵达罪恶之城、真正脱离流云商队的羽翼之前,他和他的小队,都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暗流,已在平静(相对而言)的表象下悄然涌动。
而秦龙,就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孤狼,收敛爪牙,藏身于群体之中,目光却始终清明而锐利,等待着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也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到来的……任何变故。
旅途,在枯燥、紧张与无形的压力中,继续向南延伸。铅灰色的天空下,庞大的车队如同一条缓慢蠕动的巨虫,执着地爬向那片隐藏在荒原尽头、散发着罪恶与希望气息的……混乱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