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油灯的光芒将秦龙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粗糙的石壁上。他的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收回,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石屋内角那张简陋的石床上。
阿蛮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一床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薄被。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脸上过于硬朗的线条,却也让那份病态的苍白更加触目惊心。她的呼吸极其微弱,绵长而浅,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随时会停止。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她光洁的额角,眉心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微微蹙着。
秦龙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石床冰冷坚硬,但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他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落在了阿蛮的手腕上。
触手冰凉,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虚浮无力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沉寂。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肉身创伤,而是生命本源被持续侵蚀、生机不断流失的征兆。
秦龙的眉头紧锁,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阿蛮体内。
首先感受到的,是那盘踞在她胸口贯穿伤处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毁灭能量。那些源自接引仙台杀阵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活物般附着在伤口边缘,甚至向着周围的血肉和经脉深处缓慢蔓延。它们散发着冰冷、死寂、终结一切的意韵,不仅阻止着伤口的自然愈合,更持续地焚烧、消磨着阿蛮自身的生命力和灵魂力量。秦龙输入她体内的混沌龙力,以及之前服下的九转回魂丹药力,如同在对抗一个无底的黑洞,大部分都被这些毁灭符文所抵消、吞噬,真正能用于滋养阿蛮生机的,十不存一。
秦龙的混沌龙力,虽然融合了火之法则,具有一定的净化与焚毁特性,但对上这种同样属于法则层面、且更为纯粹和高等的“毁灭”力量,依旧显得力有未逮。他可以用更强的力量强行冲击,但那无异于在阿蛮脆弱的身体里引爆一场大战,结果很可能是符文未被清除,阿蛮先一步被两股力量的冲突彻底摧毁。
除了伤口处的毁灭符文,阿蛮体内的状况同样糟糕。经脉因长时间的能量侵蚀和生机流失而变得萎缩、脆弱,许多地方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丹田气海更是黯淡无光,原本雄浑霸道的龙力(阿蛮修炼的也是龙族功法)早已枯竭,只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本源火光,在毁灭能量的阴影下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熄灭。她的灵魂也受到了创伤,意识沉沦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痛苦之中,对外界的刺激反应微乎其微。
简单来说,阿蛮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灯芯被恶毒的火焰持续灼烧,灯油即将耗尽,而那火焰本身,还带着难以扑灭的邪性。
秦龙缓缓收回神念,指尖传来阿蛮手腕冰凉的触感,那温度仿佛一直冷到了他的心底。一种混合着无力、焦灼、心疼与深沉自责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是他,带着阿蛮踏入飞升通道,却将她带入了绝杀陷阱。
是阿蛮,用身体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攻击,才落得如此境地。
这些日子,他忙于统一黑风山脉,谋划资源,提升实力,为龙庭的生存和发展殚精竭虑。但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像此刻这样,独自面对昏迷不醒的阿蛮时,那份沉重的愧疚与责任,便会清晰地浮上心头,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反复打磨着他的神经。
他曾是下界龙帝,统御万方,言出法随。可如今,面对至亲挚友的重伤垂死,他却只能依靠几枚从下界带来的、效果越来越微弱的丹药,以及自身那尚显粗浅的混沌龙力,勉强吊住她一线生机。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血狼、比面对黑风山脉的任何敌人,都更加令人煎熬。
“阿蛮……”秦龙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石屋内几乎微不可闻,“你再坚持一下……一定要坚持住。”
他像是在对阿蛮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从赵虎带回的消息中,他看到了明确的希望——罪恶之城,大型拍卖会,可能出现治疗道伤的奇珍!
但这希望,却如同镜花水月,遥远而缥缈。且不说能否在拍卖会上找到并买下那样的宝物(需要海量的财富),单是穿越危险重重的枯骨荒原、进入龙蛇混杂的罪恶之城、并安全接触到拍卖会这个层级,就充满了无数的变数和凶险。
时间,却不等人。
阿蛮的状况,已经经不起太久的等待。九转回魂丹已经用完,仅靠他每日输入的混沌龙力温养,以及换回的那些最低等的止血散和金疮药(对法则伤势几乎无效),只能延缓她生命力的流失速度,却无法扭转那不断滑向深渊的趋势。石岩曾私下忧心忡忡地提过,阿蛮的气息,比起一个月前,似乎又微弱了一丝。
秦龙必须找到更直接、更有效的办法,至少在抵达罪恶之城、找到真正能救她的东西之前,稳住她的伤势,甚至……让她有一线恢复意识的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阿蛮苍白的面容上,然后缓缓移向自己换回的那批物资中,那几个小小的瓷瓶——来自废铁镇“老姜杂货铺”的劣等伤药。
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对阿蛮的伤势杯水车薪,但……万一呢?万一其中某种成分,能稍微安抚一下那毁灭符文的躁动?或者,能对阿蛮干涸的经脉起到一丝滋润作用?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须尝试。
他起身,走到石屋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找出那几个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混合着劣质药材和淡淡腥气的味道传来。他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仔细分辨。止血散呈暗红色,成分粗糙;金疮药则是灰白色,带着微弱的清凉感。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俗伤药,连最低阶的灵丹都算不上。
秦龙眉头皱得更紧。直接给阿蛮用,恐怕有害无益。
他沉吟片刻,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了《混沌龙帝诀》的吞噬与转化特性。既然他可以通过吞噬不同能量来壮大自身,甚至解析其中的法则韵律,那么……是否可以将这些劣等伤药中的有效成分(哪怕极其微弱)提取出来,经过混沌龙力的“净化”和“提纯”,再输给阿蛮?
这无疑又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药物成分复杂,强行用混沌龙力去“解析”和“提纯”,稍有不慎,可能会破坏药性,甚至产生未知的毒性。
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主动做点什么的方向。
秦龙回到床边,重新坐下。他拿起那瓶金疮药,倒出黄豆大小的一撮灰白色粉末在另一个干净的瓷碟里。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温和的灰红色混沌龙力。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丝龙力探入粉末之中,不是包裹,而是如同最细微的触手,去感知、接触其中的每一粒微尘。
神念高度集中,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起初,只能感受到一片混沌的、驳杂的、充满杂质的气息。但渐渐地,秦龙捕捉到了其中几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愈合意韵的能量波动——这应该就是金疮药中勉强算得上“有效”的部分,可能来自于某种低级寒性草药。
他尝试着,用混沌龙力如同最灵巧的镊子,去“夹取”这几缕微弱的清凉能量,同时将其与周围那些明显无益甚至有害的杂质分离开来。
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沙堆里淘金,而且是用意念去操控。那几缕清凉能量太过微弱,且与杂质纠缠紧密,秦龙必须将混沌龙力的控制精细到近乎变态的程度,才能在不损伤能量本身的前提下,将其缓缓剥离。
汗水,无声地从秦龙额角渗出。这不仅是对力量控制的考验,更是对心神和意志的极大消耗。
半个时辰后,秦龙才勉强从那一小撮粉末中,提取出了米粒大小的一团、色泽更加纯净些的淡蓝色微光能量团。而剩下的粉末,则彻底失去了那丝清凉意韵,变得如同普通的灰尘。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专注。他小心地将这团淡蓝色的能量引导到左手掌心,然后,再次将手掌轻轻贴在阿蛮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输入混沌龙力,而是将这团经过“提纯”的、微弱的清凉能量,混合着一丝自身最为温和的、带着滋养生机的混沌龙力,如同滑润的溪流,极其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注入阿蛮的经脉之中。
他的神念紧紧跟随着这股能量,观察着它在阿蛮体内的变化。
淡蓝色的清凉能量进入阿蛮干涸萎缩的经脉,如同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细微的晨露,竟被缓慢地吸收了一点点,让那龟裂的经脉壁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舒缓感。而那混合着的混沌龙力,则继续发挥着温养的作用。
能量最终流淌到阿蛮胸口伤口的边缘。当接触到那毁灭符文的暗红光芒时,淡蓝色的清凉能量瞬间被蒸发、湮灭,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但那丝混沌龙力,却似乎因为有了这“外援”的微弱滋润,在对抗符文侵蚀时,稍稍显得“坚韧”了那么一丝丝。
仅仅是让阿蛮的经脉有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舒缓,让混沌龙力的滋养效果提升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但,有效!
哪怕效果微弱到几乎可以不计,但这证明了秦龙的思路是可行的!他可以通过《混沌龙帝诀》的能力,从最劣质的材料中,提取出对阿蛮有益的部分,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工”和“增效”!
这无疑给秦龙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既然劣等金疮药中那点可怜的寒性能量有用,那么,其他药物呢?黑风山脉中那些虽然品阶低下、但或许蕴含着特殊属性的草药呢?甚至……那些被击杀的妖兽体内,某些可能对生机有补益的部分?
他不必再完全被动地等待虚无缥缈的“奇珍”,他可以主动去搜集一切可能有效的、哪怕是低级的材料,然后用混沌龙力进行“精炼”和“提纯”,为阿蛮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发现,让秦龙沉重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丝。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艰险,但至少,他找到了一条可以为之努力的具体路径。
他收回手,看着阿蛮依旧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庞,低声而坚定地道:“阿蛮,我不会放弃。无论用何种方法,无论需要多久,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在那之前,你要撑住。黑风山脉的这点苦头,算不了什么。等我们到了罪恶之城,找到了能治好你的东西,我还要带着你,一起杀回下界,告诉那些老兄弟们,咱们龙庭,在哪儿都能站得住!”
他轻轻为阿蛮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与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形象判若两人。
然后,他转身,走到石桌旁,铺开纸笔。
他需要重新规划。除了黑曜石开采和自身修炼,还要加上一项——搜集一切可能对阿蛮伤势有益的材料,无论它们是草药、矿物、还是妖兽身上的某些部位。同时,他要继续深化对《混沌龙帝诀》中“解析”与“提纯”能力的运用,争取能更有效率地从低级材料中提取有效成分。
救治阿蛮,与提升实力、发展龙庭、探寻父踪,不再是孤立的目标,而是紧密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他在这玄界绝境中,必须背负前行、也必将一一实现的……沉重使命。
夜色更深,石屋内的灯光,却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