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与浪漫的艺术气息,与遥远东方的那个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国际设计师交流峰会汇聚了全球时尚界的翘楚,衣香鬓影,思想碰撞,是苏晚曾经只在杂志和网络上仰望的舞台。
陈铭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下榻的酒店奢华,行程精准,随行的助理和专业团队更是确保了她在峰会期间无需为任何琐事分心。她甚至不需要去思考邀请函的来源,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举着,送至她面前。
峰会的第一天,苏晚站在巨大的演讲厅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其中不乏她学生时代就奉为偶像的设计大师。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手心沁出薄汗。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激动、紧张和一丝恍惚的陌生情绪。
几个月前,她还在为工作室的生存奔波,深陷在豪门倾轧与个人情感的泥沼里。而此刻,她却站在了这里。
是因为她无可挑剔的设计才华吗?或许有。但她心知肚明,没有陆瑾寒这个名字作为无形的通行证,她绝无可能如此顺畅地抵达这个高度。
“苏小姐,该您了。”工作人员低声提醒。
苏晚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微湿的手心,挺直背脊,脸上露出得体而自信的微笑,迈步走上了那片璀璨的灯光之下。
她的演讲主题是关于东方美学与现代设计的融合。当她用流利的英语阐述自己的理念,展示“Su”系列作品时,台下原本有些客气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着欣赏。她沉浸在专业领域的表达中,暂时忘却了所有纷扰,眼睛里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那一刻,她是苏晚,是设计师苏晚,而不仅仅是陆瑾寒庇护下的某个附属品。
演讲取得了超乎预期的成功。会后,不少设计师、买手和媒体围拢过来,交换名片,表达合作意向。苏晚从容应对,举止落落大方,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能适应这个舞台。
忙碌的间隙,她回到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巴黎标志性的灰色屋顶和埃菲尔铁塔的尖顶。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没有来自澜苑的任何消息。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陆瑾寒的号码上悬停片刻,最终却只是点开了王姐发来的几条团团的小视频。视频里,小家伙在澜苑的花园里蹒跚学步,咯咯笑着,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没有妈妈短暂陪伴的日子。王姐在一旁絮叨着,说小少爷很乖,陆先生今天回来得早,还陪他玩了一会儿积木。
平静的,日常的。
仿佛她此刻身在巴黎的“荣光”,与那个远在东方的家,是两个并行不悖、互不干扰的宇宙。
他没有打电话来询问峰会的情况,没有干涉她的任何行程,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预祝成功”。这种沉默,与他之前强势的安排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苏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接下来的几天,峰会日程紧凑,研讨会、秀场、酒会……苏晚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新鲜的知识和灵感。她独立地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敲定了两个颇具潜力的国际合作意向。每一次成功的洽谈,每一次被认可的目光注视,都让她内心深处某个干涸的角落,得到了一丝滋养。
她开始享受这种凭借自身能力获得尊重的感觉。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独自站在窗前俯瞰这座光之城时,那份萦绕不去的孤寂感和……牵挂,便会悄然浮现。
她会想起团团软糯的呼唤,想起澜苑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也会想起……那个男人沉默却无处不在的身影,想起他肩胛上为她和孩子挡下的伤,想起他冰冷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爱与恨,感激与怨怼,依赖与抗拒……这些截然相反的情感,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心里。
她还能纯粹地恨他吗?
在经历了生死与共的危机,在他以毁灭性的方式为她扫清障碍之后?
她又能坦然地……接受他吗?
接受那份以掌控为前提的“守护”,接受那句含义不明却重若千钧的“留在我身边”?
原谅?
这个词太过沉重。他带给她的伤害是真实的,五年的冷落与屈辱,并非几次危机中的维护就能轻易抹去。可若说毫无动摇,那也是自欺欺人。
爱与原谅之间,隔着的,是五年冰冷的时光,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是两种截然不同世界观的剧烈碰撞。
那不是一条可以轻易跨越的鸿沟。
峰会的最后一天,是一场盛大的闭幕酒会。苏晚穿着一身自己设计的晚礼服,墨绿色丝绒衬得她肌肤胜雪,简约的剪裁勾勒出窈窕身形,在一众珠光宝气中,反而有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她端着香槟,与几位刚结识的意大利设计师交谈,言笑晏晏。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陆瑾寒。
内容只有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句话:
「航班号发给我。」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得近乎命令。
苏晚的心跳,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几个字,漏跳了一拍。
他要知道她的航班号。
这意味着什么?
是确保她准时回去的掌控?还是……别的?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巴黎的夜空深邃,埃菲尔铁塔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爱与原谅的距离,或许就像她此刻与那座铁塔的距离。看得见,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着冰冷的玻璃,隔着万水千山。
她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将自己的航班号回了过去。
没有多余的字。
放下手机,她将杯中残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酒液微涩,带着一丝回甘。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新的道路已经在她脚下延伸,看似广阔,却依旧与他紧密相连。
而那条通往“爱”与“原谅”的路径,依旧迷雾重重,看不到清晰的终点。
她只知道,回去的路,已经定下。
而心的归途,仍在风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