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那座被称为六朝古都、此刻正被无数璀璨灯火点缀得如同星河倒悬般辉煌的金陵城内。
位于城东幽静别墅区、守卫森严的徐家宅邸之中,那间充满了书香与檀木气息的宽大书房里。
此刻弥漫着的,却是与黔西北深山吊脚楼内那份山野静谧与情感激荡截然不同的、一种属于都市顶层的、凝重而压抑的气氛。
徐震天刚刚结束了一个与海外分公司进行的、长达近一个小时的冗长越洋视频会议,内容涉及复杂的市场策略调整和季度财报分析。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因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微微发胀发酸的眉心,顺手端起了书桌上那只他最为钟爱的、胎质细腻、绘着青花缠枝莲的紫砂茶杯。
正准备呷一口杯中早已凉透、却余香犹存的顶级龙井茶,用以提神醒脑。
就在这时,安静地躺在厚重红木书桌一隅、那部只用于家人和极少数核心伙伴联系的私人手机,毫无预兆地、急促地震动并响了起来,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苏景明”三个字,在略显昏暗的书房里,显得格外醒目。
徐震天那略显疲惫的脸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一丝宽慰而期待的笑意,他很快地按下了接听键,并且顺手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免提功能——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在涉及黔西北项目的事情上。因为他知道,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书房对面那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手里看似随意地翻动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国际时尚杂志的女儿徐一蔓。
她那颗心,恐怕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黔西北,耳朵也必然早已像最灵敏的雷达一样,高高竖起,捕捉着电话那头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信息。
“景明啊!”徐震天对着手机话筒,声音洪亮而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错辩的关切。
“这么晚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在七小河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重大发现?还是项目推进上,遇到了什么我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比较棘手的难题了?尽管说,家里这边都支持你。”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苏景明能力的信任,也做好了应对任何困难的心理准备。
电话那头,苏景明的声音透过遥远的电波信号传来,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山野夜晚特有的清寂感和微弱的电流杂音。
但依旧沉稳有力:“徐叔,打扰您休息了吧?我这边……今天确实发生了一些新的、情况比较特殊、也相当重要的突发状况,我觉得有必要第一时间,跟您进行一次详细的汇报和沟通,以便我们能够共同评估和决策。”
接着,苏景明用一种尽量保持简洁、客观、不带过多个人感情色彩的叙述方式,将今天在九洞天一号洞口外,莎玛公主如何毫无征兆地突然提出,愿意以个人名义出资整整20亿人民币,投入到景区升级改造中。
以及随后在晚餐时,她是如何以一种近乎平静的姿态,亲口宣布自己已经与迪拜王室、特别是与她的母亲——当今的女王陛下——
正式脱离了法律意义上的母女关系;并且,她还透露了在最终决定放弃项目投标之前,她是如何运用其个人影响力。
成功说服了其首席顾问露易丝以及王室内部支持该项目的纳赛尔部长,最终促使迪拜方面主动做出了战略放弃投标的关键内情……
这一系列如同连环惊雷般的信息,清晰而完整地、条分缕析地向电话这头的徐震天复述了一遍。
他刻意没有在叙述中加入任何自己的主观评价、情感倾向或者初步判断,仅仅是作为一个忠实的信使,陈述着冰冷的事实。
然而,电话这头的徐震天和看似心不在焉的徐一蔓,却都能从他那一贯平稳、克制的语调最深处。
敏锐地捕捉到这件事本身所蕴含的非同小可的性质,以及其背后那足以掀翻桌子的、巨大的、连锁反应式的冲击力。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苏景明那平铺直叙的声音,以及那细微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电流“滋滋”声。
徐震天脸上那原本带着笑意的、松弛的表情,在听到“20亿个人投资”时就已经彻底凝固,随即如同风干的石膏像般,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惊,以及震惊过后迅速弥漫开来的、如同山雨欲来般的凝重和深不见底的深思。
他那只端着紫砂茶杯、正准备送往唇边的手,就那样突兀地、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忘记了原本要做的动作。
投资20亿!个人行为!脱离王室关系!放弃投标的背后真相!这其中的任何一条消息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在平静的商界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
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是这三枚每一枚都当量惊人的重磅炸弹,被如此密集地、毫无缓冲地同时抛了出来!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事件的范畴,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了戏剧性转折的跨国政治伦理大戏!
而此刻,坐在对面那张柔软沙发上的徐一蔓,她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剧烈。
当苏景明口中清晰地说出“莎玛公主个人投资20亿”这几个字的瞬间,她那只正在漫不经心翻动着光滑铜版纸杂志页面的、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
就猛地、不受控制地僵硬在了半空中,指甲前端无意识地、狠狠地掐进了那光滑坚韧的纸面,留下了一个清晰而扭曲的、月牙形的白色凹痕,仿佛是她内心骤然而至的紧张与恐慌的具象化体现。
当紧接着听到“脱离母女关系”这六个如同冰锥般刺人的字眼时,她更是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从沙发里抬起头来,原本红润健康的脸上,刹那间血色尽褪,变得一片惨白,如同上好的宣纸。
她那双总是顾盼生辉、灵动妩媚的漂亮眼眸,此刻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
如同海啸般骤然袭来的、冰冷刺骨的恐慌感,而微微收缩,里面写满了“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的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仿佛看到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即将被夺走的、本能的恐惧。
再到后来,苏景明语气平稳地转述莎玛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投资的态度,以及她主动要求苏景明立刻与作为联合投资人的父亲进行详细沟通时。
徐一蔓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从黑暗中突然伸出的、冰冷而有力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然后毫不留情地、沉甸甸地、不断地向下拉扯,向着那片名为“彻底失落”与“巨大危机”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急速地坠落、再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