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接过协议，心里没慌——上周去地块勘察时，他特意挨家挨户打了招呼，东头的王婶、西头的李叔都答应得痛快，就差最后一户没来得及签。他把协议折好放进纸袋，笑着跟老周道谢：“麻烦您多等两天，我这就去补签字，下周一一早送过来。”
走出街道办，细雨还没停，打在牛皮纸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罗明站在路边，摸出手机给中医大后勤科的张科长打电话——之前父亲复查时打过交道，也算熟络。“张科长，麻烦您给开份康复便利证明，就说我父亲长期在贵院治疗，住得近方便复查……”听筒里传来中医大校园里的广播声，混着远处工地隐约的塔吊轰鸣，让他忽然觉得，不管是盖高楼还是建小家，“规范”两个字都是顶重要的。
挂了电话，他在街角的早餐摊买了碗热干面，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见他抱着材料袋，随口问了句：“去办盖房手续？”罗明点点头：“给瘫痪的父亲盖，离中医大近点。”大叔往面里多淋了勺芝麻酱：“孝顺！这手续是麻烦，慢慢来，别着急。”热干面的香气裹着暖意，罗明吃着面，摸出父亲的病历本翻了翻，首页医生的字迹虽然潦草，“需长期就近康复”几个字却格外清晰——为了这几个字，跑再多趟街道办，他都觉得值。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王工打来的，问 38号楼模板抽检的标准。罗明边吃面边交代：“按之前的规范来，偏差超 2毫米的直接退回，别将就。”挂了电话，他擦了擦嘴，把牛皮纸袋往怀里紧了紧——一边是工地的千头万绪，一边是家里的方寸宅基地，哪头都不能松。雨还在下，但他心里亮堂得很，就像工地的钢筋架，只要按规矩来，总能稳稳当当立起来。
村委会的旧砖房里飘着旱烟味，靠墙的黑板上还留着去年秋收的算账字迹，长条木桌被磨得发亮，二十三个村民代表围着桌子坐，手里的搪瓷缸要么印着“农业学大寨”，要么缺了口沿，里面的热茶冒着白气。罗明把宅基地草图铺在桌中央，用镇纸压住四角——纸是工地剩下的蓝图纸，边角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用红笔标着的“118平方米”和“距中医大 80米”，是他前晚熬夜改了三版才定的。
“明子这事儿，我先表个态。”村支书叼着铜烟袋锅子，烟杆指着图纸上的闲置地块，烟袋锅里的火星子随着手势晃，“这地荒了十几年，草长得比人高，盖房不占一分耕地，再说他爹瘫在炕上，离中医大近点，复查也少遭罪。”他顿了顿，用烟杆敲了敲桌子，“明子落户那天就说了，开春帮村里修灌溉渠，上周还带工地的师傅来修了村东头的水泵，那水泵之前坏了半个月，浇地都得挑水，人家没要一分钱。”
罗明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中医大的诊断书，双手递到代表们面前，指腹按在“下肢瘫痪，需长期康复治疗，建议就近居住”的医嘱上：“各位叔伯，我爹去年在中医大住了三个月院，现在每周都得去复查，轮椅推过去得走二十多分钟，要是遇上下雨，路滑得很。这块地离中医大后门就 80米，五分钟就能到，真是为了方便照顾我爹。”
“话是这么说，但他是城镇户口啊！”坐在桌尾的王大爷突然开口，手里的搪瓷缸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来一点，“咱村的宅基地，历来都是给本村出生的娃，他现在迁回来，要是以后城里来的都这么搞，咱村的地不够分咋办？”
这话一出，桌上传来小声的议论，有几个代表点头附和。罗明没慌，从帆布包侧袋里掏出一叠复印的《湖北省土地管理实施办法》，翻到折角的第二十条，递到王大爷面前：“王大爷，您看这一条——‘外来人口落户本村，承担村民义务、参与集体劳动的，经批准可申请宅基地’。我落户时签了《社员权利义务承诺书》，上面写了帮村里修渠、护林，上周修水泵就是履行承诺，这都是合规的。”
他又从包里拿出四邻协议，展开铺平，上面三个红手印格外醒目：“东头的王婶、西头的李叔、北头的张哥都签了字，协议里写了‘宅基地不影响邻里通行，预留 3米宽通道’，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再在协议上加一条，以后我家院子的门朝东开，绝不挡西边的路。”
坐在中间的李二叔突然问：“明子，你盖这房，以后会不会把你城里的亲戚接来住？咱村的宅基地，可不能变成城里人的‘度假屋’。”
“不会！”罗明赶紧接话，声音很实，“这房就我爹我妈住，我还在三镇的工地上班，偶尔回来看看，绝不多占村里资源。要是以后我爹不在了，这房按规定交还村里，绝不留给城里的亲戚。”
村支书见议论声小了，把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清了清嗓子：“既然明子把政策、承诺都摆清楚了，四邻也没意见，咱按规矩来，举手投票——同意罗明申请宅基地的，举手！”
罗明的心跳快了些，眼睛盯着代表们的手。村支书一个个点名字，“李二叔”“张婶”“王哥”……先是几只手举起来，接着更多的手慢慢抬起，有的代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政策文件，也缓缓举起手。村支书数完，声音洪亮：“十七票同意！超过三分之二，符合规定！”
罗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后背的汗都凉了——这比工地的监理验收还让人紧张，验收有数据说话，投票却要揣着人心。村支书拿起《村民代表会议纪要》，蘸了蘸印泥，在落款处盖下村委会的红章，罗明凑过去看，纸上印着一行小字：“宅基地面积标准：三环线外非耕地每户≤120平方米”，他的 118平方米，刚好卡在红线里，这行字比任何工程合格单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