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颜话语一出,满座皆是一愣。
谁也没想到,这位杀气腾腾的东厂提督,竟会突然提起诗文对联,还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他在并州出的分头,在场众人倒是有几分耳闻。
但是这些人根本不相信,不相信叶展颜一个阉宦能有那种本事。
所以,他们在心底还是看不上他的。
孔姓老者闻言当即也是一怔。
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旋即涌起一股身为文人的傲气。
他自忖浸淫诗书数十年,难道还怕一个太监出身的匹夫考校?
当下便捋须,轻轻一笑回道。
“武安君既有雅兴,不妨说来听听。”
“老夫虽才疏学浅,或可一试。”
叶展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清了清嗓子,缓缓吟道:
“我的上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此联一出,满座文士皆是一静。
这上联……不简单!
写景抒情,回环往复,“江楼”与“江流”,“千古”对“千古”,意境开阔又暗含机巧,堪称绝对!
孔老者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席间其他几位自诩才学之士,也纷纷低声讨论起来,试图对出下联。
但一时之间,竟无人能得佳句。
时间一点点过去,孔老者的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他搜肠刮肚,想了几联,都觉得意境、对仗均不及上联精妙。
若是勉强对出,恐怕徒惹笑柄。
叶展颜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仿佛真的只是在等待对方赐教。
席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原本倨傲的文人,此刻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而原本畏惧的富商们,则悄悄抬起头,目光在叶展颜和那群憋得脸红的文人之间逡巡,心中暗自嘀咕。
看来,这位武安君,不光会杀人……似乎,还会诛心?
终于,叶展颜放下茶杯,目光再次看向那位孔老先生。
他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孔老先生,可有了?”
望海楼内,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孔姓老者身上。
老者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的细汗已汇成汗珠,顺着皱纹蜿蜒而下。
那上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如同一个精巧的连环套,将他这位自诩津门文坛泰斗的人物死死套住。
意境、对仗、回环……他苦思冥想,脑中闪过无数词句,却没有一联能与之匹敌。
时间每过一息,他的尴尬就多一分。
席间那些原本对他恭敬有加的目光,此刻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审视和同情。
叶展颜依旧端着茶杯,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出了一道寻常的题目,在耐心等待学生作答。
终于,孔老者艰难地放下捻胡须的手,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武安君此联……精妙绝伦,暗合天地至理,循环往复,意境悠远……”
“老夫……老夫一时才拙,竟不能对。”
他终究还是认输了。
这话说出口,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挺直的腰背都佝偻了几分。
席间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
孔老者在津门文人圈中地位尊崇,连他都对不上,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叶展颜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和。
“孔老先生过谦了。”
“此联确是难对,本君自己也是偶然得之,苦思不得下联,这才向诸位请教。”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更衬得孔老者等人无能。
就在这时,文人席中另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站了起来。
此人是津门另一大族王家的代表,王元化。
他是举人出身,素有才名,且性子比孔老者更刚直几分。
他对着叶展颜拱手,语气虽还算恭敬,但眉宇间却带着不服。
“武安君此联确实精妙。”
“不过,诗文之道,浩如烟海,一人一时之困顿,倒也寻常。”
“晚生不才,也想请教武安君一联。”
这是要扳回一城了。
叶展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抬手示意:“王先生请讲。”
王元化略一沉吟,朗声道:“在下的上联是: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此联一出,懂行的人便暗暗点头。
这上联同样巧妙,将“水”字偏旁部首的变化与字义结合,“虫”加“水”为“浊”,“鱼”加“水”为“渔”。
最后又以“江河湖淼淼”收尾,全是水部。
既考较字形字义,又兼顾意境,难度不小。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叶展颜。
富商们暗暗担心,文人这边则重新燃起希望,等着看这位武安君出丑。
叶展颜听完,脸上并无难色,反而轻轻抚掌。
“好联!王先生果然才思敏捷。”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思考,实则脑中已有了答案。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王元化,缓缓吟道。
“本君的下联是: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木之下为本”,指树根为本;“木之上为末”,指树梢为末。
同样扣住“木”字偏旁的变化,最后以“松柏樟森森”对“江河湖淼淼”,全是木部。
对仗工整,意境相合,堪称绝配!
“妙啊!”
席间有懂行的人忍不住低声喝彩。
王元化脸色一白,他没想到叶展颜对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工整。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叶展颜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笑道。
“王先生出题考校,礼尚往来,本君也有一联,想请教王先生及诸位。”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顾自吟道:“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这一联比之前两联更加刁钻!
不仅包含了“白、黄、红、黑、青、蓝、紫”七种颜色,还嵌入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更描绘了一幅铁匠劳作的生动场景,要将这么多元素完美融入下联,难度堪称登天!
满座皆惊!
连那些原本事不关己的富商,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文人那边。
这等绝对,莫说津门,怕是放到京城文坛,一时半刻也无人能对!
王元化的脸色已经从白转青。
他嘴唇哆嗦着,看向旁边的孔老者和其他几位文人同侪。
只见那些人一个个眉头紧锁,摇头叹息,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时间再次在寂静中流逝,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加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