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贤侧君还醒着。他平日里总爱穿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清雅。此刻却发髻散乱，身上仅存的黑色纱衣胡乱耷拉在身上，嘴角淌着涎水，嘴里塞着的粗布帕子把脸颊撑得鼓鼓的。
见女皇投来视线，他浑身一哆嗦，眼里瞬间蓄满了泪，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身子拼命扭动着，像是想爬过来磕头求饶，却被绳子捆得死死的，只在地上蹭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荣安公公一进门，看着女皇越发铁青的脸色，就打了小德子帽子一下：“糊涂东西！还不赶紧把这些个脏东西遮掩遮掩？也不怕污了陛下眼睛！”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拿被子过来盖上！”小德子忙不迭的应着。
“不必了！一会许家当家人会过来，正好让他们亲眼瞧瞧自家儿郎的风姿！”女皇不许有人破坏现场。
君后温声劝道：“陛下，还是让他们去收拾收拾吧，被瞧见还是有损陛下颜面的。”
“颜面？朕还有个屁的颜面！让两个贱东西自称朕的名讳，然后任他抽打辱骂……”女皇看着地上两个女子的衣着，还有身上被鞭打的痕迹，早就气的气血翻涌了，眼尾泛红，凤眸里似乎蓄满了泪水，但她是女皇，她不能落泪，她不能堕了萧氏一族的威严。“朝华宫上下所有内侍拉去慎刑司严加审讯！”
“是！”候在殿外禁卫副统领肖泽，领命出去了。
坐在一旁的君后，目光始终落在女皇身上。方才盛怒之下，她眼角泛起的红痕，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那一刻，他满心都是疼惜，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替她挡去这殿内所有的污秽与不堪，让她不必再强撑着这份威严。
可他终究只是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起身。他太清楚了——她是君临天下的女皇，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的脆弱被任何人窥见，哪怕是他。这份隐忍的心疼，只能化作无声的注视，落在她紧绷的肩背和紧握的拳头上。
荣安公公刚踏进殿门，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光景，再瞧女皇那张比锅底还铁青的脸，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反手就给身后的小德子脑袋一巴掌，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这糊涂东西！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没瞧见这等腌臜景象？还不赶紧找些东西来遮遮！污了陛下的眼，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奴才该死！”小德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忙不迭地应着，转身就要往偏殿跑，想取些被子来遮掩。
“站住。”女皇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不必了。”她抬眼扫过殿内，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一会儿许家的当家人要来，正好让他们亲眼瞧瞧，自家精心教养的儿郎，在朕的宫里摆出了何等‘风姿’。”她要的就是这原封不动的现场，容不得半分破坏。
君后站在一旁，看着地上不堪的景象，眉头微蹙，轻声劝道：“陛下息怒。终究是宫闱丑事，被外人瞧见，难免有损陛下的颜面。还是让他们先去偏殿收拾妥当吧。”
“颜面？”女皇猛地一拍扶手，龙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她霍然起身，指着地上那两个女子身上残留的、明黄色的衣角碎片，胸口剧烈起伏，“朕的颜面，早在他们让这两个贱婢穿着仿朕的衣饰，自称朕的名讳，任由他许青竹抽打辱骂时，就被踩在泥里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火，“朝华宫上下所有内侍，不论职位高低，统统拉去慎刑司！给朕细细审！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还有多少人，敢背着朕做这等无法无天的勾当！”
“末将领命！”殿外候着的禁卫副统领肖泽闻声而入，单膝跪地，抱拳领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凛然的杀气，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很快，殿外就传来禁卫调动的脚步声和内侍们压抑的惊呼声。
贤侧君听到“慎刑司”三个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里的泪水混着恐惧滚落，嘴里的呜咽声也变得凄厉起来，像是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偏殿的许文静早被外面的动静惊得坐立难安，刚听见传唤的声音，便知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跟着内侍过来。
脚刚踏入正殿门槛，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绯色裙裾在地上拖出一道褶皱。
女皇坐在主位上，女皇斜睨着她，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扎在她身上，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里满是讥诮：“许女君倒是会躲，偏殿里待着舒坦？是怕扰了你兄长的好事，特意退到一旁给腾地方？”
她顿了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许文静的心尖上：“又或是……早就知道他能折腾出这等‘体面’事，自个儿先臊得没脸看，才躲去偏殿避着？”
许文静的头埋得更低，额角几乎要碰到地面，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她哪里躲了？不是被那死阉人送去偏殿看管起来了吗？不然她早跑了！
只是，她哪里敢接话，更不敢替贤侧君辩白只言片语，眼前这光景，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她只恨不得把姿态放得再低些，低到尘埃里去，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臣……臣有罪！许家管教不严，累得陛下动怒，实是有负圣恩，罪该万死！求陛下……求陛下降罪！”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她囫囵着走出这宫墙，哪怕受些责罚、赔些家私，也总好过陪着贤侧君一起折在这里。可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昏迷的女子和挣扎的兄长，又觉得这念头怕是奢望——看女皇这架势，今日的许家，怕是难善了了。
兰公公去许家传召，脸上半分笑意也无，言行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许老女君见状，忙命人端上茶来，又要塞些茶水钱，兰公公却连眼皮都没抬，只冷冷道：“咱家是奉旨来请二位的，不敢领这份情。”说罢便立在廊下，再不多言。
给茶钱原是人情往来的手段，此刻被拒，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莫非……是那养颜丹出了岔子？她猛地想起白日里拍卖会所得的养颜丹，暗恨道：“好个林芊芊！竟敢借着丹药对陛下动手脚，这回我看你怎么死！”她一边急着吩咐贴身小侍：“快！把那养颜丹的购买凭证取来，仔细收好！”一边急匆匆往门外走，连鬓边的珠花歪了都顾不上扶。
上了马车，许太公早已端坐其中，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投去疑问的目光。许老女君忙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倒了出来，末了还咬牙切齿地添油加醋：“哼！那萧烬玦也真是急疯了！刚生下皇太女就敢动这等心思，依我看，他是想造反！”
马车轱辘轱辘往皇宫赶，兰公公骑马跟在一旁，冷风灌入领口，他忽然想起昭亲王私下里的嘱托——那日才13岁的亲王攥着他的手，眼神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兰德，宫里不比别处，你和荣安在陛下和君后身边当差，切记，护好陛下，用命去护！我若活着回来，你只要不叛国，我必护你等无忧！”
心头猛地一紧，兰公公勒住缰绳，当即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小贺子，你快马加鞭去昭亲王府，就说宫里有要事，请亲王立刻入宫，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