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手指还捏着那封信，纸角已经微微发皱。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盯着“我是你的生母”这几个字，像是怕一眨眼，它们就会消失。
门边的风忽然变了方向。
玄色衣角扫过石砖，萧景珩走进来，脚步很轻。他没有看陆沉，也没有理会谢无涯，目光直接落在沈知微手上。他伸手，指尖划过自己唇边，一滴血落在她手背子蛊的位置。
皮肤瞬间发烫。
沈知微猛地抽手，可那滴血已经渗进去。子蛊剧烈跳动，顺着血脉往上爬，左腕胎记开始发红，像被火燎过一样。她低头去看，红光从皮下透出，勾出一朵花的形状——是北狄圣女独有的印记。
萧景珩退了一步，捂住心口。一口血从他嘴里咳出来，溅在地上。血雾散开的刹那，空中浮现出一个影子：雪地里站着一名女子，怀里抱着婴儿，身后一面是北狄王旗，一面是沈家军战旗。两人并立，却没有牵手。
影子只存在了一瞬，就碎了。
陆沉站在原地，后背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肩胛处的衣服裂开，黑血顺着脊背流下来。月光从高窗照进来，正好打在他背上。
皮肉翻开的地方，露出完整的图案——是沈家军布防图。山川、要道、关隘全都清晰可见，最中心一点，正对着雁门主峰。而那个位置，和沈知微手腕上的胎记，在同一个地方。
沈知微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陆沉的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靠近他，子蛊都会轻微震动。不只是因为双鱼玉佩，也不只是因为同出沈家，而是他们的命格本就连在一起。
狼王从角落站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吼。它走到陆沉面前，张开嘴，吐出一块青铜简。简上刻着北狄古文，字迹深陷，像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出来的。
陆沉伸手去接，手指碰到铜简时抖了一下。
上面写着：“奉王令，迎圣女归位。陆沉护送，三日内抵王庭。违者，族灭。”
他把简攥在手里，没说话。
沈知微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轻，“你说‘护好我妹’……那你现在知道，我要去哪儿了吗？”
陆沉抬头看她，眼神复杂。他知道这道命令来自北狄王庭，也清楚一旦执行，就意味着背叛大胤。可如果不走，整个沈家遗脉都会被清算。他父亲临终前烧掉的军报里写过一句话：北狄不认忠魂，只认血脉。
他握紧枪柄，指节泛白。
萧景珩站在不远处，擦掉嘴角的血。他从袖中取出一支朱砂笔，轻轻点了点唇角，动作慢得像在等什么人开口。
没人说话。
沈知微抬起左手，摸了摸玄铁镯。她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萧景珩时，他在批折子，用的是混了血的朱砂。那时她以为那是情人蛊发作，现在才知道，那血一直等着今天——等它唤醒她体内的子蛊。
她转头看他，“你早就知道了？”
萧景珩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把朱砂笔收回去，说：“你现在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北狄圣女，一个是沈家军最后的血脉。两个都真，也都不全。”
陆沉突然站起来，把青铜简放在石桌上。“我不能带你走。”他说，“如果你回王庭，就是北狄的人。我身为沈家嫡子，守的是大胤疆土。”
沈知微看着他，“可你也看到了，地图的中心在我身上。不是你在指挥军队，是你背上的伤在跟着我走。”
陆沉闭了下眼。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每逢月圆，他背上的伤就会发热，指引方向。过去他以为那是诅咒，现在才懂，那是军魂留下的导航。
萧景珩这时开口，“北狄要的是圣女血脉，不是沈家军。他们让你带她回去，是为了重启祭坛。二十年前换子计划成功，就是因为圣女之血能激活蛊阵。你现在护送她过去，等于亲手把她送上祭台。”
陆沉睁眼，“那你说怎么办？不走，北狄会派别人来抓她。走，她会被当成工具供奉起来。无论哪条路，她都没得选。”
沈知微把手按在石桌上，压住那封太后的信。
“我有选择。”她说，“我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妹妹。我是沈知微。我会用毒，会解蛊，会打仗。你们争来争去，都想替我决定命运。但现在，轮到我说话了。”
她拿起青铜简，翻到背面。那里有一行小字，几乎看不清：“若圣女拒归，则以沈家军遗孤为质，屠尽三城。”
陆沉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意思。如果她不去，北狄就会拿阿蛮和其他幸存者开刀。
沈知微把简递给他，“你要护送我，可以。但不是去王庭，是去雁门。我要在那里见最后一支沈家军残部。你要带着这张图，找到他们，然后告诉我——他们是想继续当鬼，还是重新做人。”
陆沉接过简，手还在抖。
萧景珩看着她，“你不怕北狄报复？”
“怕。”她说，“但我更怕一辈子被人安排。我妈把我换进相府，是为了活命。太后让我长大，是为了这一天。你们一个个都在等我做决定，可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当圣女，想不想扛起这支军队。”
她转身面向三人，声音平稳，“我现在告诉你们我的决定：我不回王庭，也不躲在宫里。我要去雁门，召集所有活着的沈家人。我要让他们自己选，要不要再为这个国家拼命。”
空气静得可怕。
狼王伏在地上，耳朵竖着，盯着门口的方向。
萧景珩慢慢走近，从怀中锦囊里取出一枚珍珠簪。那是她落水那天戴的，后来一直被他收着。他把它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路上用得上。”他说。
沈知微看了眼簪子，没拿。她只说了句：“你要是敢跟来，我就把你当诱饵扔给北狄哨兵。”
萧景珩嘴角动了下，没反驳。
陆沉把沈家枪扛上肩，“我先走一步，清路线。”他说完转身，脚步刚迈出门槛，又停下，“你要是不来，我就当你是死了。”
门合上。
屋内只剩两人一兽。
沈知微拿起珍珠簪，插进发髻。她走到墙边，取下那幅北狄密室地图，卷起来塞进袖中。然后她打开铁盒，把太后的信叠好，放进最底层。
她转身要走，萧景珩叫住她。
“你娘留下这封信，是希望你活下去。”他说，“不是让你去送死。”
沈知微回头看他一眼，“那你就搞错了。我不是为了她活下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抬脚跨出门槛。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玄铁镯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狼王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石桌——那封信的一角露在外面，被风吹动，轻轻翻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