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把最后一块擦拭布塞进抽屉时，手机响了。铃声在空荡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前顺手关掉了头顶那盏晃动的日光灯。
“你来一趟老巷面。”沈墨的声音直接切进来，“老板麦吉庆死了。”
丁浩没问原因。十二天前他还站在“时光刻度”的修表台前，看着挂钟重新走动。现在这个名字又把他拉回了原点。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六点，员工发现人倒在灶台边。初步判断是煤气泄漏导致中毒。”沈墨顿了顿，“但灶火熄得整齐，阀门关得很利落，不像突发昏迷的人会做的动作。而且他手里攥着个空酱油瓶，脸朝地倒下，姿势不对劲。”
丁浩抓起外套往外走。“我十分钟到。”
巷子口的风比往常冷。面馆门半开着，警戒线已经拉起。沈墨站在门口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示意他直接进去。
3号桌旁站着一个人影。丁浩一眼就认出那是麦吉庆。魂魄穿着洗旧的灰布围裙，右手悬在空中，五指微曲，像正握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桌边，伸手覆上那只虚握的手。
气味先来了。
一股浓重的酱香混着说不出的刺鼻味道直冲鼻腔，像是烧焦的塑料掺了铁锈。画面闪现——昏黄灯光下，一只粗糙的手拧开透明酱油瓶盖，从袖子里抽出一支暗红色液体的小管，缓缓注入瓶中。液体沉入底部，与原有酱油分层，迟迟不散。
那人转身的一瞬，脖颈处一块褪色蓝布条随动作掀动，边缘磨得起毛，系带打了死结。
丁浩收回手，呼吸略沉。
“怎么？”沈墨靠过来。
“有人往酱油里加了东西。”他说，“不是一次，是多次。最后一次……就在昨天傍晚。”
沈墨皱眉：“可我们查过厨房，所有调料都正常，煤气罐也检测过了，没泄漏。”
“他不是死于煤气。”丁浩盯着灶台，“他是喝下去的。”
沈墨没反驳。他知道丁浩不会说没根据的话。
两人绕到后厨。储物架上摆着几排同样的酱油瓶，标签统一，生产日期清晰。丁浩蹲下身，逐个查看瓶底。忽然，他在其中一个瓶子底部停住。
一圈油渍贴着瓶根，颜色发黄，质地粘腻，不像食用油氧化后的痕迹。更像长期被汗湿的手套或布料反复摩擦留下的污垢。
“这瓶用过。”他说。
“可指纹只有麦吉庆的。”
“但他不会一直用手碰瓶底。”丁浩站起身，“这圈油渍的位置，是被人握着瓶身下半部时，袖口蹭上去的。手法很急，没注意遮掩。”
沈墨立刻叫人封存该瓶，同时调取周边商铺监控。两小时后，结果回来：案发前三天，周福出现在巷尾三次，每次都从后巷绕行至面馆杂物堆放区，停留时间八到十二分钟不等。最后一次离开时，手里拎着一个空保温桶。
“他送过一次汤底样品。”一名服务员回忆，“说是想请教熬骨火候，麦老板还夸他有心。”
丁浩闭上眼，再次触碰麦吉庆的魂魄。
记忆片段跳出来。
周福站在灶台前，双手捧碗，笑得谦恭：“您这三丝面的鲜味，是不是加了特别调料？”
麦吉庆摇头：“火候才是根。”
“是是是。”周福附和着，目光却落在调料台上。等麦吉庆转身舀汤，他左手迅速从袖口抽出小瓶，右手拧开酱油瓶盖，倾倒液体的动作不过两秒。收瓶、归位、退后，一气呵成。
丁浩睁眼，声音压低：“他不是来学手艺的。”
“是来毁手艺的。”沈墨接了话。
技术科的电话这时打来。沈墨听完，脸色变了。
“我们在后厨调料柜侧面一道刮痕上提取到一枚残缺指纹，经比对疑似属于周福。位置刚好能触及酱油瓶放置区。另外，瓶底油渍成分分析出来了——含有长期接触工业润滑脂的混合残留物，与其工作服袖口样本一致。”
丁浩点头：“他每次来都穿工装，袖子蹭到瓶身，留下油渍。但清洗时只擦了标签部分，忽略了底部。”
“动机呢？”沈墨问。
“查他最近的采购记录。”
半小时后，信息汇总。周福名下的餐馆“快味餐”在过去一个月内大量购入低价复合调味粉和增鲜剂，而同期“老巷面”因口碑发酵，日均客流翻倍，已抢走附近三成食客。
“他以为只要让客人吃坏一次，名声就毁了。”丁浩说，“一瓶工业色素，换一家店倒闭。成本很低。”
沈墨拨通抓捕指令，却被丁浩拦住。
“等等。”他看着麦吉庆的魂魄。
魂魄仍站在3号桌旁，嘴唇无声开合。丁浩靠近，掌心再度轻触其手背。
这一次，画面更清晰。
周福第三次来访那天，天快黑。他没带保温桶，而是揣着一本破旧笔记本。两人坐在灶边闲聊，周福翻出一页手绘的汤料配比图，请教某味香料的比例。麦吉庆笑着接过，指着其中一行说：“这个量不行，太冲，会压住骨香。”
周福低头记下，嘴里应着“明白了”，眼神却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纸。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麦哥，你说要是有人偷你这套方子去卖钱，你怎么办？”
麦吉庆一愣，随即笑出声：“谁稀罕？这玩意儿全靠火候，抄得了形，学不来魂。”
周福也笑了，可那笑没到眼睛。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丁浩收回手，看向沈墨：“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在计划杀人了。”
沈墨沉默片刻，重新拨通电话：“暂缓抓捕。我要他主动上门。”
“为什么？”
“他还会再来。”沈墨盯着门口，“他想知道毒有没有生效，想知道麦吉庆是不是真倒下了。一个等着看结果的人，总会露面。”
他们没等太久。
傍晚六点十七分，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男人推开门，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小袋药材。
“听说麦老板病了？”他声音平稳，“我炖了点护胃汤，来看看他。”
丁浩站在3号桌后，手里握着那个封存的酱油瓶。
周福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视线在瓶子上停留了一秒，极短，但足够。
丁浩没动，只是把瓶子轻轻放在桌上，开口：
“你带来的汤，打算给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