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人将受惊的汗血马安抚好,清理了石阶上的湿痕后,沈知微抱着一摞卷宗踏入紫宸殿。
她将卷册放在御案旁,目光扫过殿内。北狄使者已跪在丹墀之下,袍角沾着风尘,额头低垂。
裴砚坐在龙椅上,未发一语。朝臣列立两侧,气氛沉凝。
她走到凤座前,并未坐下,而是取出一份玉简,抬手展开。
“近三年,北狄犯我边境十三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焚村七十二,掳民四千六百,毁粮仓九座。边军塘报在此,百姓供词在此,缴获兵器铭文也在此。”
她将几份文书掷于阶前。纸页翻飞,落在使者面前。
“你们说求和,可有半分悔意?既无赔罪,又不退兵,今日空口白话,就想换我大周休战?”
使者抬头,脸色发白:“娘娘明鉴,那些劫掠皆是部族私斗,非我国王授意……”
“私斗?”她冷笑,“若你们管不住部族,便是无能;若能管住却不加惩处,就是共谋。哪一条,都逃不过一个‘罪’字。”
她停顿片刻,看向裴砚。他微微点头。
她收回视线,直视使者:“我要十城为质。三年内若北狄不再犯境,方可归还。否则,每犯一次,多割一城。”
使者双膝一软,几乎撑不住身体:“十城……这等要求,小臣无法应承!”
“那就回去告诉你们新王。”她说,“要么交城,要么开战。由他选。”
殿内无人出声。武将们挺直脊背,文官们低头看着地面。
使者挣扎着起身,踉跄退出大殿。
三日后,同一位置,另一名使者跪下。他带来王书,称愿“暂借五城”,以示诚意。
沈知微当庭拆开文书,只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
“五城不够。”她说,“一城百姓所失,何止千人活命?五城能抵多少粮食?多少性命?你家国王若真有心讲和,就不会只肯给五城。”
使者急道:“我国已备牛羊三千头,皮毛万张,愿作赔偿——”
“我不缺牛羊。”她打断,“我要的是边界安宁。若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付,说明你们根本不想停战。”
那人伏地不语。
又过了两日,宫门外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护送五十匹骏马入京,通体赤红,汗出如血,正是北狄视为国宝的汗血宝马。
领队使者捧着礼单跪在殿中:“我国王诚心求和,特献宝马五十匹,望贵国收下此礼,永结盟好。”
沈知微起身走下台阶,绕着其中一匹马看了一圈。马身修长,肌肉紧绷,鼻息粗重。
“马不错。”她说,“收下吧。”
左右内侍立刻上前接收马匹。
有人低声提醒:“娘娘,既然他们送了重礼,是否……松口割城之事?”
她摇头:“礼照收,城依旧索。今天收了马,明天他们就知道还能用别的东西抵账。我不想谈讨价还价的和约,我要的是让他们记住——犯我边土,必有代价。”
她转身回到凤座前,拿起笔,在奏折上写下一行字:
“令鸿胪寺编录此次和谈始末,下发各州县公示。”
旁边内侍问:“是否注明十城之议?”
“写清楚。”她说,“就说大周皇后亲下令,索十城以平边患。一字不改。”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五日,边关百姓已得知朝廷要收回失地。
有老兵站在废墟上老泪纵横,说自家祖宅就在那被占的城里;有妇人抱着孩子跪地叩头,感谢上苍开眼;还有商贩在集市高声宣扬:“沈后一句话,就把北狄逼得送马来求饶!”
边军将领接到命令,开始绘制交接准备图。虽然城池还未收回,但告示已经拟好,只等一道旨意便张贴出去。
紫宸殿内,裴砚看完各地汇报,抬头问她:“真打算一直咬住十城不放?”
“当然。”她说,“我不是为了真拿那十城,我是要让他们明白——这次不是运气不好撞上我们查证,而是我们早有准备,随时能反击。”
他沉默一会,点头:“你说得对。光防着不行,得让他们怕。”
她轻轻敲了敲扶手:“现在他们送马来了,下一步该想怎么保马了。只要还惦记这些马的安全,就不会轻易再动刀兵。”
他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们会信守承诺?”
“不会。”她说,“但他们现在不敢动手。这就够了。三个月内,东线水师会完成火炮校准,南岸防线也会加固。等他们发现我们不只是嘴上说说,自然会长记性。”
他说:“若将来他们真履约三年无犯呢?你还真把城还回去?”
她笑了下:“若真能太平三年,说明威慑已成。那时候还城,是恩;现在不还,是威。恩威并施,才能长久。”
他没再问。
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报。
“启禀陛下,皇后,雁门关急讯——北狄东线大军近日调动频繁,似有集结迹象。”
沈知微接过密报,快速看完,递给他。
“他们在试探。”她说,“上次我们亮了火炮,他们怕了。现在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敢打。”
裴砚看完,眉头皱起:“要不要先发制人?”
“不必。”她说,“传令下去,让雁门守将把缴获的那几门火炮拉出来,摆在城墙上晒太阳。再派斥候每日巡查边境,记录他们动向。”
她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北狄南岸几个港口位置。
“让他们看清楚,我们的船能到哪里,炮能打多远。”
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忽然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走?”
“不是从一开始。”她说,“是从我发现他们火漆重封那天开始。知道他们会耍花招,就得准备好反制手段。情报、军备、民心,一样都不能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以前我以为打仗靠的是兵马。现在才明白,仗还没打,胜负已在别处定了。”
她没接话,只是望着地图。
远处钟声响起,一下,两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身旁内侍:“去查一下,这批汗血马平时吃什么草料,饮什么水。派人跟着饲养的马夫,记下每一项细节。”
内侍愣了一下:“娘娘是要……?”
“北狄人爱马如命。”她说,“这些马千里迢迢送来,绝不会让它们在路上出事。沿途驿站、补给点、休息路线,都会按最稳妥的方式安排。只要摸清马的行程规律,就能反推出他们的交通命脉。”
她顿了顿:“告诉影六,重点查三个地方:水源地、草场转换点、夜间落脚的村落。每一处都要画图上报。”
内侍连忙应下,快步离去。
殿内安静下来。
裴砚看着她侧脸,忽然道:“你总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
她转过头:“因为我不能输。一旦松手,死的就是边关百姓。”
他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马嘶。那匹刚进宫的汗血马受惊踢腿,踹翻了旁边的木槽。马夫急忙上前安抚,却被甩了一脸泥水。
沈知微走近窗边,看着那一片混乱。
马鬃飞扬,泥土溅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