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答腊的雨季刚过,红土地被雨水泡得松软,踩上去能陷下半只脚。郑伟站在圈定的荒地上,望着远处起伏的橡胶林,手里捏着根刚从当地采来的胡椒藤——藤蔓细弱,挂着寥寥几颗青果,显然长得不算好。
“张老爹,您给看看。”郑伟把胡椒藤递给身后的老农。张老爹是随军的农把式,种了一辈子田,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江南的泥土。他捻着藤叶看了半晌,又蹲下身扒开红土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这地太涝,胡椒喜湿却怕淹,得挖沟排水才行。”
旁边的苏门答腊酋长卡隆蹲在地上,手指戳着红土,听翻译说“要挖沟”,立刻招呼族人拿工具。爪哇人用的锄头还是木柄石刃,挖起土来“咚咚”响,半天只能刨个小坑。张老爹看得直摇头,让水兵抬来铁锄:“试试这个。”
一个年轻的爪哇小伙接过铁锄,试着往地上一抡,红土“唰”地翻起一块,比石锄快了三倍。小伙眼睛瞪得溜圆,举着铁锄不肯撒手,引得族人都围过来看,啧啧称奇。
“先照着这个样子挖垄。”张老爹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垄高半尺,沟宽一尺,雨水顺着沟流走,根就不会烂了。”他边说边示范,铁锄在红土地上划出整齐的线条,像给大地梳了道辫子。
卡隆蹲在旁边学,石刃锄头总不听使唤,要么挖浅了,要么歪了。张老爹笑着接过他的锄头,手把手教:“手腕用力,别用胳膊硬抡……对,就这样,像给地里挠痒痒。”
郑伟站在田埂上,看着族人跟着张老爹学挖沟。红土地被翻过来,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混着腐烂的落叶气息,竟有种熟悉的亲切——和江南的稻田翻土时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酋长,光种胡椒不够。”郑伟让水兵扛来几个麻袋,解开绳子,金黄的稻种滚出来,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是我们云朝的稻种,一年能收两季,种这个,你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卡隆捏起一把稻种,放在嘴里嚼了嚼,有股淡淡的米香。他知道,苏门答腊的雨季常闹饥荒,族人靠打猎和采野果过活,要是这“金粒子”真能长粮食,日子就能踏实多了。
“怎么种?”卡隆的声音带着急切,翻译还没开口,他就拉着张老爹往另一块地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一倍。
张老爹教得仔细:“先泡种,三天后撒到秧田……等长到半尺高,再移栽到水田里,行距一尺,株距八寸……”他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画水田的样子,“记住,水不能没过秧苗的膝盖,不然会淹死。”
卡隆让族人找来陶罐,按照张老爹说的泡稻种。陶罐不够,就用椰壳代替,一排排摆在树荫下,像挂了串绿色的灯笼。张老爹每天都去看,见水浑了就换,见有烂种就挑出来,比伺候自家孙子还上心。
半个月后,胡椒藤栽上了,稻种也发了芽。嫩绿的胡椒叶在红土地上舒展,像撒了把绿星星;秧田里的稻苗齐刷刷地冒出来,嫩得能掐出水。卡隆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转,用手量量胡椒藤的高度,数一数稻苗的叶片,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这天,郑伟带着新运到的铁犁来,见卡隆正蹲在田埂上,对着儿子阿明比划什么。阿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垄沟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
“酋长在教阿明怎么挖排水沟。”翻译笑着说,“他说,等阿明学会了,就让他管这片胡椒园。”
郑伟走过去,递给阿明一把小铁锄:“用这个学,更顺手。”阿明接过铁锄,脸涨得通红,学着张老爹的样子挖了一下,虽然歪歪扭扭,却比刚才用石锄强多了。
卡隆看着儿子,又看看地里的绿苗,突然对郑伟说:“你们云朝人,懂的真多。”他指着胡椒藤,“以前我们靠天收,一年收十斤;现在按你说的种,张老爹说能收三十斤。”
“不止这些。”郑伟指着远处的橡胶林,“等胡椒丰收了,我们教你们割橡胶汁,能做防水布,能换更多铁和布。”他顿了顿,又说,“我们还会派医生来,教你们怎么治疟疾,怎么接生,让孩子能平安长大。”
卡隆听得眼睛发亮,突然对着族人喊了句什么。爪哇人立刻围过来,跟着卡隆对着郑伟行了个大礼——双手按在地上,额头触土,这是他们对神明才有的礼节。
“别这样。”郑伟赶紧扶起他,“我们是朋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张老爹在一旁插话说:“酋长,再过两个月,稻子该移栽了,得提前把水田整好。我让人从船上搬来些石灰,撒在田里能杀虫,保准稻子长得壮。”
卡隆连连点头,让阿明记下:“石灰、杀虫、整水田……”少年的声音清脆,像在念什么宝贝咒语。
傍晚时,夕阳把种植园染成了金红色。胡椒藤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稻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跟土地说悄悄话。郑伟站在田埂上,看着张老爹教爪哇人用铁犁耕地,犁铧切开红土,翻起的泥土里竟有几只蚯蚓在蠕动——这说明土地开始活过来了。
卡隆提着个藤筐走过来,里面装着刚摘的芒果,黄澄澄的像小太阳。“尝尝我们的果子。”他笑着说,“等你们的稻子熟了,我让族人用椰壳装新米,送你们一船。”
郑伟接过芒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看着远处的爪哇人在田边搭茅草棚,大概是要守着这片庄稼过夜,突然觉得,所谓的邦交,其实就藏在这一锄一犁里——你教我种稻,我给你香料;你送我铁锄,我请你吃芒果。日子久了,土地连在一起,人心也就连在一起了。
离开时,卡隆拉着阿明的手,指着绿油油的秧苗说:“跟着云朝人学,错不了。”少年重重点头,手里还攥着那把小铁锄,在夕阳下闪着光。
郑伟回头望了眼种植园,心里清楚:这片土地上长出的,不只是胡椒和稻子,还有比香料更珍贵的东西。等到来年丰收时,爪哇人的笑容里,会藏着和江南农民一样的踏实——那是土地给勤劳的人,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