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的爪哇岛,空气里飘着胡椒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云鹏号”的蒸汽明轮搅动着浅湾的海水,泛出浑浊的黄,像打翻了的陶罐。郑伟站在跳板尽头,望着岸上黑压压的人群,手心微微出汗——三百名士兵列成三排,火枪斜挎在肩上,却没上刺刀,他特意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武。”
岸上的爪哇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铁壳船。部落的男子举着长矛和盾牌,矛尖用鲨鱼牙齿镶嵌,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妇女们抱着孩子躲在椰树后,眼神里满是警惕;酋长站在最前面,赤裸的上身涂着红黑相间的油彩,腰间围着虎皮裙,手里握着根雕刻着蛇纹的权杖。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入侵者了。”翻译小陈咽了口唾沫,他学的爪哇语带着生硬的口音,此刻声音都在发颤。
郑伟点点头,示意士兵们放下火枪,自己往前挪了两步,对着酋长的方向扬了扬手。海风卷着他的声音,却被岸上的鼓点盖了过去——爪哇人正敲着掏空的树干,节奏急促得像暴雨前的雷声。
“喊!”郑伟对小陈说,“告诉他们,我们是来做买卖的,不抢粮食,不占土地。”
小陈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喊出爪哇语:“我们——不抢粮!只换香料!你们的胡椒,换我们的布和铁!”他连喊三遍,声音劈了好几次,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岸上的鼓点停了。酋长皱着眉头,用权杖指着“云鹏号”,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话。小陈赶紧翻译:“他问,你们的船没有帆,怎么来的?是不是用黑魔法驱动的?”
郑伟笑了,让水兵启动明轮。铁制的叶片“哗啦啦”转动,搅起的浪花溅到岸上,吓得前排的爪哇人往后退了半步。“告诉酋长,这船靠烧煤驱动,不是魔法,是手艺。”他指着船上的烟囱,“那里面冒的是煤烟,不是妖气。”
小陈翻译完,酋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显然不信,权杖往地上一顿,又有十几个年轻男子举着长矛站了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吼声。
郑伟示意士兵抬过来一个木箱,打开盖子——里面码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有靛蓝的,有月白的,都是江南织坊的新货;还有十几口铁锅,边缘打磨得光滑,锅底印着“云朝”二字。
“让他们看这个。”郑伟指着铁锅,“爪哇缺铁,这东西比胡椒值钱。”
小陈捧着一口铁锅走过去,刚到水边就停住了——岸上的爪哇人举着矛,不让他再靠近。酋长盯着那口铁锅,眼睛亮了亮,突然对着人群喊了句什么。一个背着藤筐的少年跑出来,蹚着水接过铁锅,又飞快地跑回岸上。
酋长接过铁锅,用手指敲了敲,“咚咚”的闷响在椰林间回荡。他又用长矛的木柄刮了刮锅沿,没留下半点痕迹——这比他们用的陶锅结实多了,煮东西不会裂,也不会漏。
“这……换多少胡椒?”酋长突然问,小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翻译。
“一口锅,换十斤胡椒。”郑伟伸出手指比划,“一匹布,换五斤。要是有丁香、肉豆蔻,价钱更高。”
酋长盯着铁锅看了半晌,突然举起权杖,对着人群大喊。爪哇人立刻欢呼起来,举着长矛的手放了下来,有人甚至开始往海边跑,大概是去取胡椒。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就变得热络起来。
“他说,要把最好的胡椒拿出来!”小陈兴奋地喊,“还说要请您去村里做客,喝棕榈酒!”
郑伟松了口气,挥手让士兵们卸下货物。棉布、铁锅、还有些镰刀、斧头,很快在沙滩上堆成了小山。爪哇人背着藤筐,络绎不绝地来换货,筐里的胡椒红得发亮,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一个老妇人用半筐丁香换了匹蓝布,捧着布料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念叨着什么,小陈翻译道:“她说,这布比她们用树皮做的衣服软多了,能给孙女做新衣裳。”
酋长坐在椰树下,看着郑伟给他演示铁锅炒菜。郑伟让水兵支起行军灶,用带来的豆油炒了盘胡椒牛肉,香气瞬间飘散开,引得周围的爪哇人直抽鼻子。
“尝尝。”郑伟用木碗盛了些递过去。酋长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立刻瞪圆了——这比他们用陶罐煮的烤肉香多了,带着点辛辣的麻,却一点不柴。
“铁家伙……好!”酋长竖着大拇指,突然对人群喊了句。很快,有几个爪哇人抬来一个巨大的藤筐,里面装满了黑胡椒,颗粒饱满,比刚才换的还好。
“这个,换十口锅。”酋长指着藤筐,语气十分笃定。
郑伟让水兵数了十口锅给他,又额外多送了两把镰刀:“算见面礼。以后我们常来,你们有香料,我们有铁和布,互相换,日子都能好过些。”
酋长接过镰刀,试着割了下旁边的棕榈叶,“唰”地就断了,比他们用的石刀快十倍。他突然站起来,对着郑伟行了个爪哇人的礼节——双手合十,弯腰鞠躬,这是他们对贵客才有的礼遇。
傍晚时,“云鹏号”的货舱已经装满了胡椒、丁香和肉豆蔻。郑伟站在甲板上,看着爪哇人在沙滩上跳舞,火光映着他们黝黑的脸,歌声像海浪一样起伏。酋长派人送来几坛棕榈酒,酒液浑浊,却带着股清甜的果香。
“大人,他们还问,下次能不能多带些铁锅和镰刀。”小陈笑着说,“有个年轻小伙子,想用三筐胡椒换一把火枪呢。”
“火枪不能换。”郑伟摇摇头,“但铁锅、镰刀、布,越多越好。”他望着远处的椰林,突然想起刚登陆时的紧张——其实,不管是哪个岛的人,想要的不过是能让日子变好的东西。铁能让他们做饭更方便,布能让他们穿得更暖和,而香料能让云朝的百姓尝到更远的味道,这本就是两全其美的事。
启航时,酋长带着族人来送行,少年们追着船跑,手里挥着刚换的蓝布。郑伟站在船头,举起望远镜,看着爪哇岛渐渐变成绿色的小点。货舱里的香料香气越来越浓,混着蒸汽船的煤烟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登陆爪哇。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蒸汽船带着铁锅和棉布来,会有更多的爪哇人背着香料在码头等,而那口改变了气氛的铁锅,或许会在某个爪哇人的家里,煮出一代又一代人的烟火气。
“云鹏号”的明轮再次转动,拖着浪花驶向深海。郑伟摸了摸口袋里的胡椒粒,是刚才老妇人塞给他的,说能驱寒。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辛辣的香气钻进肺里,却让心里暖烘烘的——原来,和平的味道,有时就藏在一把香料、一口铁锅的交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