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蝗虫之法,经由皇帝李世民和皇后长孙氏在金殿之上亲自“认证”并带头食用,其公信力和号召力瞬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峰。
朝廷的政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帝国各州县。公文不仅详细说明了捕捉、处理、油炸的方法,还贴心地配上了简单的图示,确保即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个大概。
更厉害的是,那些从长安返回各地的商贩、差役、小吏,他们成了最好的活体广告。茶余饭后,市井街头。
他们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朝堂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幕:皇后娘娘如何凤驾亲临,御厨如何当众操作,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相公们如何从惊恐万分到吃得津津有味……讲到兴起,甚至有人当场支起小油锅,掏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干蝗虫(或现场捕捉),就地演示起来。
“瞧见没?就这么简单!掐头去尾,油锅里一滚,撒把盐!香掉眉毛!”商贩一边操作,一边招呼围观的人,“都来尝尝!皇帝陛下和娘娘都夸好的东西!”
民间对此的反响堪称轰动,其过程充满了戏剧性。起初,绝大多数百姓的反应是难以置信和本能的排斥。
“啥?吃蚂蚱?官府疯了吧?”
“那是灾虫!吃了要倒大霉的!”
“皇上和娘娘真吃了?不能吧……定是那些官老爷糊弄咱们的!”
怀疑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当地方官府(在朝廷严令和魏征的天子剑威慑下)不得不认真起来,组织衙役和招募来的厨子,在城门口、集市上当众架起油锅,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蝗虫倒入滚滚热油中,随着“刺啦”一声巨响和那股奇异焦香的弥漫,围观人群的态度开始动摇。
总有那么几个胆大的,或是饥肠辘辘的流浪汉,或是好奇心重的少年,在官差“尝一个赏一文钱”的鼓励(或者说诱惑)下,紧闭双眼,哆哆嗦嗦地将那金黄的虫子放入口中。
下一刻,他们脸上的表情从视死如归变成了惊愕,再到狂喜!
“唔?!香!真他娘的香!”
“咔嚓咔嚓……好吃!像炸小鱼!比炸小鱼还脆!”
“官爷!再给一个!”
有了这些“先驱者”的现身说法,再加上那勾人食欲的香气不断攻击着鼻腔,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心理戒备,加入了试吃的行列。质疑和恐惧迅速被惊叹和兴奋的浪潮所淹没。
“老天爷!没想到这祸害庄稼的玩意儿,炸一下竟这么好吃!”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还能有假?这是给咱们指了条明路啊!”
“这哪是灾虫?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肉啊!不要钱的肉!”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贤德!这是活菩萨啊!”
一时间,“油炸蚂蚱”(百姓更习惯称蝗虫为蚂蚱)成了风靡大唐南北最时兴的吃食。田间地头,再也看不到百姓对着蝗虫跪地哭泣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男女老少,尤其是孩童们,拿着网兜、布袋,甚至脱下衣服当工具,兴奋地追逐捕捉蝗虫,欢声笑语不断,仿佛那不是灾难,而是一场收获的盛会。
家家户户的灶房里,但凡有点油星的,都飘起了炸蝗虫的独特焦香。茶楼酒肆也迅速跟进,将“油炸金蝉”、“干煸天鸡”等雅号列为招牌下酒菜,价格不菲却供不应求。市井街巷,随处可见“一碟蝗虫,半斤浊酒”的惬意景象。
人们对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赞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皇帝在百姓心中,不再是遥远而威严的天子,而是能体恤民情、甚至能与民同食“害虫”的圣明之君;
皇后更是贤淑无畏、母仪天下的典范,为了百姓福祉竟能亲临朝堂,行此惊世之举。帝后的声望,在这场全民食蝗的运动中,达到了空前的高涨。
这股席卷全国的“吃蝗”热潮,直接导致了一个杜远未曾预料到的“甜蜜的烦恼”——原本在杜远建议下设立、门庭若市的杜家村蝗虫收购点,突然变得门可罗雀!
起初几天,还有零星的村民送来几筐,后来就几乎绝迹了。负责收购的村民蹲在空荡荡的收购点前,看着远处田野里兴高采烈抓蝗虫自家吃的乡邻,哭笑不得地对杜远汇报:“公子,没人来卖蝗虫了!
现在十里八乡的人,自己抓了自己就炸着吃了!都说这么香的好东西,自己吃都不够,撒上椒盐还能当下酒菜,谁还舍得拿来卖那一文钱?连小娃娃都揣着口袋满地里找呢,找到大的还跟小伙伴炫耀!”
杜远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拍腿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真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炎黄子孙深入骨髓的吃货本性和对美食的追求,果然是最强大、最原始的驱动力,远比任何行政命令和金钱悬赏都来得有效。
他立刻下令停止了收购业务,那专门用来处理蝗虫的一千精锐“家丁护院”,也被“老李”派人来紧急调往他处,毕竟帝国其他地方更需要这些人手去扑灭真正的灾情。
然而,大唐疆域辽阔,并非所有地区都如京畿及周边那般幸运,能如此高效地执行朝廷政令并迅速转变观念。
在一些偏远闭塞、或由迂腐颟顸官员主政的州县,尽管朝廷的政令早已下达,白纸黑字甚至带有图解,但灾难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些地区的官员,或因自身笃信“天谴”之说,对朝廷的《捕蝗令》和《食蝗法》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认为此举“败坏风俗”,“惊扰神灵”,“背离圣人之道”;或因懒政怠政,根本没有认真组织百姓宣传推广。
只是将公文往墙上一贴了事;或因为当地豪强世家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如希望灾后兼并土地)而暗中施加影响,使得政令无法畅通。
结果就是,当其他地方靠着全民一张嘴,将蝗虫压制在萌芽状态,甚至吃出了新风气时,这些地区的蝗虫失去了最关键的人力控制,迅速繁衍壮大,最终形成了可怕的、遮天蔽日的蝗灾!
几天后,一份份沾满血泪的紧急军报,通过驿道快马,被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送入了长安,重重地摔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那些地区的灾情描述,字字触目惊心,句句惨不忍睹:
“六月庚子,蝗群自东而来,绵延数十里,蔽空遮日,嗡鸣之声震耳欲聋,犹如闷雷滚地!及其落地,犹如黄毯覆地,厚达数寸,人马难行!所过之处,禾稼顷刻尽毁,粟麦稻黍皆成光杆,树叶啃噬殆尽,满目疮痍,赤地千里!”
“百姓初时跪地焚香祈祷,泣血叩首,然蝗虫噬苗如故,毫无怜悯之意。今田野已绝收,冬麦未种,今冬明春,饥荒已成定局!民间恐慌沸腾,哀嚎遍野!”
“州县仓廪本就空虚,无力赈济,恐饥民啸聚,滋生变乱,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粮草,以安民心!”
李世民看着这些急报,仿佛看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和即将饿殍遍野的惨状,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勃然大怒!
“废物!蠢材!饭桶!”天子的怒吼声在甘露殿中回荡,吓得殿内侍从噤若寒蝉,“朕三令五申!杜家村不惜重金收购、皇后不惜凤驾亲临示范!尔等竟还敢如此怠政误民!阳奉阴违!视朕的旨意如无物,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要尔等何用?!!”
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立刻厉声下旨:“传魏征!让他立刻持天子剑,给朕去查!凡是蝗灾肆虐之地,主官一律就地革职,锁拿进京问罪!
凡有阻挠捕蝗、散布谣言、玩忽职守者,无论出身何处,官居何职,给朕严惩不贷!朕赐他的天子剑,是时候见见血了,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同时,他强压着滔天怒火,以极强的意志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急部署救灾事宜:“从…从‘借’来的粮食中,立刻调拨一批,火速运往受灾地区,设立粥棚,先稳住民心,绝不能让饥民酿成民变!
工部、户部协同,立刻统计各地损失,筹划灾后补种和来年春荒应对之策!要快!”
朝堂之上,此刻再无一人敢提“天谴”、“罪己”之说,之前那些慷慨陈词的官员此刻都缩起了脖子,只剩下对失职者的愤怒和对灾民的深切忧虑。
李世民铁青着脸,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对杜远的先见之明、务实之策充满了庆幸,而对那些因愚昧、怠惰或私心而酿成大祸的官员,则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杀意。一场本可避免或极大减轻的灾难,最终还是由于人性的弱点而部分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