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旧敌新衅
陈砚舟那句“谨慎行事,勿再扩大影响”的警告,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捆住了沈墨轩的手脚。他重新打开了“墨轩阁”的店门,却再也不敢有半分张扬。店内陈设依旧,产品依旧,但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蓬勃生气,却仿佛被官府的威严悄然抽走。他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宣传,甚至连对顾客的介绍都变得言简意赅,生怕哪个词用得不当,又惹来非议。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沈墨轩以为最大的危机来自官府的审视时,一股更为直接、更为卑劣的暗流,已悄然涌至店门前。
起初,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骚扰。
某日清晨,沈墨轩像往常一样卸下店门的门板,却发现门板上被人用臭泥糊得一片狼藉,刺鼻的气味经久不散。他沉默地打水清洗,心中已然警觉。
接着,便是一些面目模糊、眼神游移的闲汉开始出现在店铺周围。他们不买东西,也不离开,就三五成群地聚在店门外不远处的墙角或树荫下,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进出店铺的学子,低声交谈,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一些胆小的学子被这阵势吓住,远远看到这些人,便绕道而行,不敢再靠近“墨轩阁”。即便有胆大的学子进店,那些闲汉也会故意提高音量,说着一些含沙射影的话。
“哟,又来个买‘奇巧’玩意儿的?”
“听说用了这家的东西,心思就歪了,考不上可别怪别人。”
“谁知道那篮子里干不干净?吃食里加了啥?”
这些污言秽语如同苍蝇的嗡嗡声,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店铺的正常氛围。店内原本稍稍恢复的人气,再次跌入冰点。留下的几个熟客,也面露不安,匆匆交易后便迅速离开。
沈墨轩站在柜台后,面沉如水。他认得这些手段,这是市井混混最常用的恐吓伎俩。幕后主使几乎不言而喻——那些眼红他生意的文房店铺,或者,更直接一点,与他有旧怨的漕帮雷彪!
冲突,终于从舆论的攻讦和官府的质询,升级为了赤裸裸的暴力干扰。这比之前的任何手段都更直接,更有效,也更难应对。他不能报官,因为这些人并未直接动手,只是“聚集”,官府最多驱散,治不了大罪,反而可能引来陈砚舟“扩大影响”的责难。他也不能与之理论,那是对牛弹琴。
他只能忍耐,如同磐石,承受着风浪的拍打。
但对方的骚扰,却在不断升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店里好不容易来了两三个犹豫许久的学子,正在沈墨轩的低声介绍下查看考篮。突然,四五个敞着怀、露出胸口刺青的彪形大汉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直接将那几名学子挤到一边。
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上面的笔架乱晃:“掌柜的!听说你这儿的东西挺邪乎啊?拿来给爷瞧瞧!”
他身后的同伙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目光贪婪地在店内扫视,顺手拿起一个考篮,粗鲁地掰扯着。
那几名学子吓得脸色发白,东西也顾不上看,低着头飞快地溜出了店铺。
沈墨轩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地道:“几位好汉,若是要买东西,沈某欢迎。若是无事,还请不要打扰小店做生意。”
“做生意?”刀疤脸嗤笑一声,一把抢过同伙手中的考篮,狠狠掼在地上,竹木结构的考篮顿时发出一声脆响,几乎散架,“爷看你这就是个黑店!卖些坑蒙拐骗的玩意儿!兄弟们,给我砸!让这黑店开不下去!”
他一声令下,那几个混混立刻行动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开始推搡货架,将上面摆放整齐的考篮、油灯、食物包裹胡乱扫落在地。一时间,店内乒乓作响,一片狼藉。
沈墨轩瞳孔收缩,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体内那股被压抑许久的血气几乎要冲顶而出!但他死死克制住了。不能动手!一旦动手,性质就变了,对方等的就是这个!届时,不管谁对谁错,陈砚舟那里首先就过不去,“扩大影响”的罪名坐实,店铺立刻就会被查封!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血被毁,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那几个混混见他不敢反抗,气焰更加嚣张,打砸得越发卖力。店铺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制止。
就在一片混乱中,那个最初摔了考篮的刀疤脸,在假装推搡一个货架时,身体看似无意地靠近了僵立原地的沈墨轩。在货架倾倒、杂物散落的遮挡下,他动作极快地将一个揉成一团的小纸球,闪电般塞进了沈墨轩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里。
沈墨轩浑身一震!
那触感冰凉而突兀,与眼前火爆的打砸场面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将那纸团紧紧握住。与此同时,他抬眼看向那刀疤脸,对方却已经转过身,继续对着另一个货架拳打脚踢,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从未发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隐蔽,在混乱的场面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混混们又打砸了片刻,将店内能毁的东西毁得七七八八,见沈墨轩始终如同木雕泥塑般站着,似乎也觉得无趣。
刀疤脸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指着沈墨轩的鼻子骂道:“小子!今天只是个教训!识相的,赶紧给爷滚出这条街!否则,下次来的,可就不是砸店这么简单了!走!”
他一挥手,带着几个意犹未尽的混混,大摇大摆地分开围观人群,扬长而去。
店铺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货架东倒西歪,考篮零件、破碎的油灯、踩烂的食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一般。
沈墨轩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夕阳的余晖从破损的店门照入,映出他孤寂而挺拔的身影,以及脚下那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中,那个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团,显得如此刺眼。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走上前,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他将倾倒的货架扶起,将尚未完全损坏的物品捡拾归类,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压抑在这重复的体力劳动之中。
直到夜幕降临,店内勉强收拾出一点样子,他才闩上破损的店门,点燃一盏幸存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坐在柜台后,深吸一口气,终于摊开了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纸张粗糙,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个用木炭之类的东西,简单勾勒出的图案。
那是一个奇特的符号,像是一柄被某种藤蔓缠绕的短剑,剑尖向下,藤蔓的走势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沈墨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个符号,他见过!
在慕容惊鸿离开前,曾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向他展示过代表慕容家紧急联络渠道的标识之一!虽然略有变形,但核心的“剑与藤”元素,以及那独特的笔触韵味,他绝不会认错!
慕容惊鸿的人?!
那个刀疤脸混混,是慕容惊鸿派来的?!
这怎么可能?慕容惊鸿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而且是通过漕帮雷彪派来砸店的人?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沈墨轩的心头。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慕容惊鸿已经察觉到了雷彪的阴谋,甚至可能已经渗透其中,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向他示警,或者传递某种信息?
之前的打砸、骚扰,是雷彪和那些文房店铺的报复,是真实的危机。
而这枚突如其来的符号,则是在这危机之上,又覆盖了一层更加迷离、更加惊心动魄的迷雾。
沈墨轩看着掌心那诡异的符号,又抬眼望向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他的生意已被严重破坏,正常经营难以维系。
明处,有官府的紧箍咒;暗处,有江湖势力的致命威胁。
而如今,在这致命的威胁之中,却又混杂了来自“盟友”的、含义不明的神秘信号。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旋涡中心,四周是汹涌的暗流和未知的礁石。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枚符号,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更深的陷阱?
沈墨轩将纸条凑近灯焰,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因为,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