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聪跌坐在油渍斑斑的土炕上,粗布棉被早被他踹到角落。窗外传来孩童拍洋画的嬉闹声、老黄牛嚼干草的 “吧嗒” 声,还有远处生产队大喇叭播放的《社员都是向阳花》,这些陌生声响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扯着磨得发痒的的确良衬衫,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抄起墙角豁口的搪瓷缸,朝着糊满《人民日报》旧报的土坯墙狠狠砸去。
“哗啦” 一声,墙皮混着报纸碎片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用麻绳捆扎的芦苇夹层。李晓聪喘着粗气,望着变形的搪瓷缸,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夜梦里母亲织毛衣的场景。这个念头如同一把盐撒在伤口,刺痛感瞬间蔓延全身。他嘶吼着将搪瓷缸甩出门外,碎片飞溅间,不偏不倚砸中了路过挑水的王伯。
“哎哟!” 王伯肩头的柏木扁担 “哐当” 落地,木桶里的井水在泥地上漫成小洼,浸湿了他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裤脚。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抬头看向怒目圆睁的李晓聪,裂开缺了颗门牙的嘴,露出憨厚的笑:“娃,使这么大劲,莫不是要拆了这屋子?留着点力气,晌午还得跟着大伙去薅草呢!”
“少啰嗦!” 李晓聪踩着碎瓷片冲出来,的确良衬衫下摆歪歪扭扭地扎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裤里,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快把我爸叫来!还有那个使红缨枪的,别以为扛根梭镖就能唬住人!我爸一句话,能让你们这穷旮旯修上柏油马路!” 他的怒吼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得十几个村民从各自的木格窗探出头,裹着蓝头巾、系着碎花围裙的妇人挎着竹篮,扛着锄头的汉子挽着裤腿,纷纷围拢过来。
人群中挤出来个裹着藏青头巾的赵婶,铜烟锅别在腰间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她上下打量着李晓聪脚上露着脚趾的塑料凉鞋,突然 “噗嗤” 笑出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这后生,莫不是让山精迷了眼?昨儿个还病歪歪的,今儿倒像刚出栏的小牛犊,发起狠来连屋子都敢拆!” 说着,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想拉他,却被一把甩开。
“我再说一遍!” 李晓聪抓起地上的半截碗碴,锋利的断口对准自己咽喉,脖颈处的皮肤已经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叫李思成来见我!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这疯狂的举动让村民们倒抽冷气,几个妇人赶紧双手合十念 “阿弥陀佛”,胆小的孩童更是躲到了大人身后。而王伯却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掏出黄铜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火星在晨光中明明灭灭,仿佛眼前的闹剧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远处传来 “叮铃铃” 的自行车铃声。张明远推着二八杠 “永久” 牌自行车穿过人群,车把上挂着的铝饭盒随着颠簸撞出清脆声响。他扫了眼李晓聪的狼狈模样,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爽朗如洪钟:“好小子!有种!不过在咱红星大队,撒泼打滚可换不来工分。想吃饭?先去挑两担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金黄的玉米面饼子散发着诱人香气。
李晓聪瞳孔骤缩。自从醒来后,他粒米未进,此刻饼子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胃袋立刻发出抗议的轰鸣,不争气的口水在口腔里打转。但骄傲如他,梗着脖子冷哼一声:“别想用这玩意收买我!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们的粗粮!”
“哟,还嘴硬。” 张明远掰下一块饼塞进嘴里,故意夸张地咀嚼,发出 “吧唧吧唧” 的声响,“这可是王婶用自留地的苞谷磨的面,掺着槐花蒸的,香得很!公社书记来了都得排队!” 他的动作惹得围观孩童直咽口水,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实在忍不住,脆生生道:“大哥哥,你不吃给我吃吧!我帮王婶喂鸡,她都没给我吃呢!”
这句话像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李晓聪的怒火。他挥拳砸向张明远,拳风带起一阵呼啸。谁知对方早有防备,手腕轻转,红缨枪枪杆横在胸前。李晓聪的拳头重重撞上枪杆,疼得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可他仍不死心,像头被激怒的小兽般又踢又咬,张明远却如戏耍孩童般左躲右闪,引得村民们哄堂大笑,笑声中还夹杂着 “这娃真虎” 的议论。
“够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一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者分开人群,缓缓走来。他身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中山装口袋上方别着两支钢笔。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喧闹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缓缓走到李晓聪面前,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印着 “上海奶糖” 字样,已经有些发皱,却被保存得很完整。“孩子,先把肚子填饱,有话慢慢说。吃饱了,才有力气闹。” 老人的声音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晓聪盯着那颗糖,记忆突然闪回六岁那年。那时他在供销社哭闹着要糖,也是一位陌生爷爷递给他同样的水果糖。这个念头让他眼眶发热,鬼使神差地接过糖,却仍倔强地别过头,不想让众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我是大队长。” 老人在石磨上坐下,拐杖轻点地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你昏睡时一直念叨‘妈妈’,可见是想家了。但既来了红星大队,就是咱公社的娃。在这里,没有少爷老爷,只有挣工分的社员。” 他指向远处正在插秧的村民,他们头戴斗笠、挽着裤腿,弯着腰在水田里劳作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动人,“瞧见没?春种秋收,大伙儿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要是实在想走……” 老人故意停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等麦收完,队里用拖拉机送你去公社。”
这句话让李晓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麦收?那得等多久?你们这是在糊弄人!” 他刚要反驳,却见张明远不知何时掏出本卷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书页边角卷起,还沾着些泥土,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说你想当万元户?先把这书上的题做完再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做梦!” 李晓聪一把抢过书撕成两半,纸屑如雪花般飘落。可当他瞥见扉页上 “向科学进军” 的烫金字样时,动作突然僵住。恍惚间,他想起父亲书房里挂着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想起母亲纳鞋底时哼唱的革命歌曲,这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攥着书页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村头突然传来惊呼:“不好啦!后山的堰塘决口了!洪水冲下来了!” 只见几个浑身湿透的社员连滚带爬跑过来,头发和衣服上还沾着水草,“水快漫到玉米地了,再不想办法,今年的公粮可交不上了!”
“全体集合!” 大队长的拐杖重重顿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基干民兵跟我去堵决口,妇女队转移物资!” 他看向呆立的李晓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娃,想走的话,帮大伙儿这最后一次忙?就当是给公社做贡献。”
李晓聪望着村民们匆忙的身影,有人扛起柳条筐,有人拿起铁锨,脸上虽有担忧,却没有丝毫退缩。再看看手中的碎书页,“向科学进军” 的字样仿佛在嘲笑他的不堪。张明远不知何时递来件蓑衣,冲他挑眉:“敢不敢试试?堵完决口,队里食堂给你加个荷包蛋!”
“谁稀罕!” 李晓聪夺过蓑衣甩在肩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冲向后山。奔跑间,清晨的风掠过他的脸庞,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远处的喇叭里突然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激昂旋律,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 —— 期待看到真实的洪水,期待和这些 “陌生人” 并肩作战,更期待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而这,正是李思成和张明远精心设计的第一场 “试炼”,在这场与洪水的较量中,李晓聪未曾想到,自己的人生轨迹,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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