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骄阳如同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肆意炙烤。山间村落的石板路泛起袅袅热浪,踩上去仿佛能听见细微的 “滋滋” 声。李思成的藏青中山装早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汗渍在布料上晕染出不规则的地图,手中两盒桂花糕的油纸包装,也被热气蒸得发软,渗出点点油渍。黑燕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补丁摞着补丁的工装裤下,小腿被蚊虫咬得红肿,她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拍打着裤腿;张明远抱着一摞照片,额头的汗珠不断滴落在照片边缘,他只能时不时用袖口胡乱擦拭。三人的脚步扬起阵阵尘土,惊得路边草丛里的蚂蚱像被点燃的爆竹,噼里啪啦四处乱蹦。
“李总,前面就是陈阿公的家。” 黑燕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腹在脸上留下一道泥印,帆布包上褪色的 “为人民服务” 字样被汗水洇得模糊不清,“这老爷子当过民兵队长,当年修水库炸石头,他一人扛着两箱炸药,在齐腰深的急流里来回穿梭,愣是没皱过一下眉头。后来村里闹山火,也是他带着人冲进火场,救回了十几条性命,可自己后背却被烧得没一块好皮。” 她的声音里满是敬佩,正说着,远处木屋传来 “咚咚” 的劈柴声,每一下都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在闷热的午后更添几分雄浑。
李思成望着屋檐下那几串被阳光晒得油亮金黄的玉米,颗粒饱满得仿佛随时会迸裂,想起儿子李晓聪在装有中央空调的别墅里,对着空运来的澳洲龙虾挑三拣四,最后嫌弃地推到一边。那时的孩子,哪里懂得粮食要经历多少烈日暴晒、汗水浇灌,才能从一粒种子长成眼前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满是滚烫的暑气,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院子中央,白发苍苍的陈阿公正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每一道皱纹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风霜。他挥舞着斧头,肌肉如老树盘根般虬结,豆大的汗珠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滴落在干燥的泥土地上,瞬间化作一小片深色。斧刃劈开潮湿松木的瞬间,溅起的木屑像金色的流星,在刺目的阳光下划出短暂而耀眼的弧线。老人察觉到动静,眯起眼睛打量他们,浑浊的眼珠里透着警惕,腰间褪色的牛皮烟袋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微微晃动:“又是来劝我别乱跑的?我这两条腿在这山里丈量了六十年,哪条沟哪道坎我闭着眼都能摸清楚,凭啥现在要给我划个圈,把我当笼子里的鸟关着?”
李思成弯腰捡起地上几片卷曲的枯叶,指尖触到石缝里被晒得发烫的青苔,那青苔边缘已经微微发焦。“阿公,您瞧这漫山的茶树,叶子都被晒得打了卷。要是现在施上化肥,虽说当下看着长得郁郁葱葱,可根系却会变得脆弱不堪,来年一场寒霜,就全完了。” 他从张明远手中接过照片,画面被阳光照得微微发亮,穿着蓝布衫的孩子们正端坐在老式教室里,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他们认真的脸庞上,手中的算盘珠子拨弄出清脆的声响,“这些孩子就像刚冒尖的茶苗,得在纯净的环境里,慢慢扎根,才能长出最香的茶叶。”
陈阿公 “哼” 了一声,将斧头狠狠楔进木桩,震得墙根下那口腌菜坛子嗡嗡作响,坛沿的盐水都跟着晃荡起来:“少跟我扯这些弯弯绕绕!眼瞅着快立秋了,镇上茶馆要办‘秋茶品鉴会’,我跟老伙计们约好要去评评茶、唠唠嗑。难不成要我天天对着这四面墙,把自己憋出病来?”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在粗布衫上用力蹭了蹭,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袖章,边角已经磨得毛糙,那是他年轻时最引以为傲的勋章。
李思成忽然瞥见院角堆着的旧木箱,箱盖上用红漆写的 “备战备荒” 四个大字虽已斑驳脱落,却依旧能看出当年书写时的苍劲有力。他心中一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枚泛黄的军功章,这是他特意托人仿制的 1979 年纪念章,边缘还留着手工打磨的痕迹:“阿公,我父亲也曾是军人,参加过边境自卫反击战。他常说,有些东西比命还金贵,值得用一生去守护。”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想起儿子把限量版球鞋随意踩进泥坑,只为了拍张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炫耀,“我儿子被娇惯得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再这么下去,他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老人的烟袋停在半空,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拄着枣木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她的头发花白稀疏,发间别着的银簪已经氧化发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爹,当年咱们饿着肚子修水渠,肩膀磨得血肉模糊都没喊过一声疼,不就盼着后代能有出息,不再过咱们这样的苦日子?”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院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偶尔的蝉鸣。
陈阿公猛地一拍大腿,震落石凳上厚厚的一层烟灰:“好!但丑话说在前头,每月得给我送两斤陈年黄酒,要是敢亏待我们,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拼了命,也要闹得你不得安生!”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却有了几分认可。
日头升到中天,酷热达到顶点,柏油路上仿佛都能煎鸡蛋。三人已经走访了七户人家,喉咙干得冒烟,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喝光。走到王寡妇家门前时,晾晒的尿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面面白色的旗帜。屋内传来孩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钝刀,割着众人的心。黑燕刚开口说明来意,正在搓衣板上捶打衣裳的妇人突然暴起,洗衣棒槌 “啪” 地砸进木盆,溅起的水花瞬间被热气蒸发,在阳光下形成一小片朦胧的水雾。
“说来说去,就是要断我活路!我儿子的救命药在县城,只有那里的大医院能治他的病。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咳血,活活憋死在家里?” 王寡妇的眼睛通红,不知是被汗水腌的,还是偷偷哭过,她枯瘦的手指关节突出,因为长期劳作而严重变形。
李思成蹲下身,伸手帮忙搅动发馊的肥皂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注意到妇人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还有手背上那一道道被洗衣板磨出的血痕,想起儿子房间里那套价值十万的进口游戏机,买来后却只玩了几次就丢在角落积灰。“大姐,我们有辆改装的老解放车,每周三准时进城,医药费、挂号费,所有开销都由我们承担。” 他从帆布包掏出叠成方块的手帕,上面绣着的褪色并蒂莲图案,针法细密,能看出曾经的精致,“但您得答应,不带任何现代物件进镇,哪怕是一粒药片的包装纸都不行。这里的一切,都要保持在 1982 年的样子,这是为了那些孩子的未来。”
王寡妇一把抓起合同,狠狠撕成两半,碎纸像雪花一样飘落在浑浊的洗衣水里:“空口无凭!先给十万现金,我立马签字!我儿子看病需要钱,我也得生活!”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露出里面用旧化肥袋改制的内衬,针脚歪歪扭扭,满是生活的窘迫与无奈。
黑燕气得满脸通红,像个被点燃的爆竹,抬脚就要往前冲,却被李思成不动声色拦住。他望着屋内床上咳得满脸通红、嘴唇发紫的男孩,想起儿子去年在私立医院住院时,因为病房没有海景,大吵大闹,摔东西砸人。“大姐,您看这孩子,多像院里被烈日炙烤得奄奄一息的向日葵,只要给够阳光和养分,他一定能重新挺直腰杆。” 他的声音被孩子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我们从北京请来了特级教师,等孩子病好了,免费教他读书写字。不仅如此,还会给他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直到他康复。”
暮色四合,热气却依旧没有消散,空气像一团黏糊糊的胶水。王寡妇终于在重新拟定的合同上按下手印,她的手指因为长期劳作而僵硬,按下去时微微颤抖。她盯着远处穿越乡镇的灯火,那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喃喃道:“我男人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再苦再难,也要让娃读书......”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合同上,晕开一个个小团。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立秋前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丝风都没有,连蝉都懒得鸣叫。李思成正在油灯下核对物资清单,汗水不断从额头冒出,滴落在纸上,把字迹都晕染开。黑燕急匆匆推门而入,军大衣上沾满了草屑,满脸焦急,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李总,不好了!阿强带着无人机零件混进镇里,被巡查队抓了现行!”
祠堂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举着煤油灯的村民,灯光在夜风中摇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晃来晃去。阿强被反绑着跪在地上,膝盖陷进泥土里,身旁散落着无人机的螺旋桨、电路板和电池。少年满脸泪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无助:“我就是想给女朋友拍点咱这的夜景!她都好几天没回我消息了,我怕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淹没在人群的议论声中。
李思成弯腰捡起沾满尘土的电路板,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想起儿子为了新款手机,在商场里哭闹撒泼,甚至以绝食相逼的样子。“阿强,你知道这玩意儿一旦飞起来,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里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那些孩子的未来也会毁于一旦。” 他扯开中山装领口,露出里面贴着退烧贴的皮肤 —— 连续几日高温,他也有些扛不住了,却依旧坚守岗位,“我儿子在城里,每天换三套名牌,连自己的袜子都不会洗。我不想让这里的孩子也变成这样。”
少年突然剧烈挣扎,绳索勒进皮肉,渗出鲜血,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你们凭什么剥夺我们的自由!我只是想和女朋友分享这里的一切!” 这声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夜鸟,扑棱棱的振翅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陈阿公拄着拐杖,分开人群,他走路时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只是步伐有些蹒跚。老人将酒葫芦狠狠砸在地上,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小兔崽子!当年我们修水库,死了十七个人,为的就是今天你这点出息?为了个女人,就把大家的心血都毁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痛心。
夜愈发深沉,闷热依旧,一丝凉意都没有。李思成解下围巾,裹住瑟瑟发抖的阿强,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望着远处穿越乡镇里透出的温暖灯火,那里此刻应该正播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悠扬旋律,孩子们或许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唱着歌,做着游戏。“这样吧,在村东头的老磨坊设个通讯站,每周五晚上,大家可以去那里和家人联系。” 他的声音被闷热的空气裹挟,又在众人屏息凝神中清晰响起,“但谁要是再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末,几场秋雨过后,暑气渐渐消散。穿越乡镇的围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清晨,戴着红袖章的原住民巡逻队踏着露水出发,腰间的老式收音机播放着《新闻和报纸摘要》,声音在山间回荡。李思成站在了望塔上,看着教室里认真早读的孩子们,阳光洒在他们的书本上,映出一片金黄。他回想起月初时,自己为了说服原住民,四处奔波、费尽口舌的日子,心中满是感慨。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宛如一条条白色的丝带,飘向天空。王寡妇的儿子背着用旧报纸糊的书包,书包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花朵,蹦蹦跳跳跑向学校,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陈阿公坐在新修的凉亭里,身旁围着一群孩子,他正借着余晖,教孩子们辨认草药,讲述着过去的故事;阿强则成了通讯站的管理员,他正耐心指导村民使用老式转盘电话,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低沉,惊起一群飞鸟,它们在金色的晚霞中,展开翅膀,向着远方翱翔,仿佛带着众人的希望,越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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