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室的门被撞开时,马克正举着个摔变形的搪瓷杯发呆。杯身上“劳动最光荣”的字样磨得快看不见了,他指节捏得发白,突然把杯子往桌上一墩:“就因为这破杯子,我爸骂了我一早上。”
“不就是个杯子吗?”苏拉凑过去看,杯口磕掉了块瓷,“我家有好几个这样的,摔了就扔呗。”
“这是我爷当年当劳模得的奖,”马克声音发闷,“昨儿我洗杯子手滑没接住,我爸就说‘你看你毛手毛脚的样,这辈子也成不了气候’。就因为这一下,我成了他嘴里‘没出息’的人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周磊“哼”了一声:“我比你冤。上次公司团建打羽毛球,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赢了老板,他当场拍板给我涨工资。结果现在全部门都觉得我‘深藏不露’,天天拉我去打球,我哪会啊?每次都装崴脚,快装不下去了。”
迪卡拉底抱着个旧棋盘走进来,棋盘边角都磨圆了,他往桌上一放,笑着问:“知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话不?”见大伙儿点头,他又说,“可要是‘一着侥幸,满盘皆赢’呢?这俩‘一着’,到底能算多大事?”
赵宇突然笑了:“我二大爷年轻时去赶集,顺手帮个老头推了把车,那老头是县酒厂的厂长,回头就把他招成正式工了。现在我二大爷总说‘我这辈子全靠那天多了把劲’,可我们都知道,他在酒厂干活从来没偷过懒,就算没那事,也差不了。”
“我姑就不一样。”林小满小声说,“她高考时数学最后一道题蒙对了,比录取线多了一分,现在总说‘我当年要是没蒙对,哪有今天’。可她后来考研究生、评职称,全是实打实拼出来的,那一分哪能管一辈子?”
迪卡拉底突然把棋盘摆开:“今儿咱们下盘‘偶然棋’——每人摸颗棋子,摸到红子的说说‘被一次偶然坑了’,摸到黑子的讲讲‘靠一次偶然捡了便宜’,最后看看这偶然到底有多沉。”
张鹏摸到红子,推了推眼镜:“小学三年级我代表班级参加作文比赛,稿子被风吹走了一页,最后得了倒数第一。老师说‘看来你不适合写作’,我就真信了,到现在写个请假条都哆嗦。其实我后来偷偷写过小说,同学说写得挺好,就是没敢给老师看。”
“这就叫‘被偶然钉死了’。”迪卡拉底放了颗黑子,“古希腊有个哲学家叫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意思是万事万物都在变。一次没写好,不代表次次写不好;一次蒙对了,也不代表次次能蒙对。”
周磊摸了黑子,拍着大腿:“我那老板后来知道我不会打球,也没把工资降回去,说‘看你平时干活踏实,涨工资跟打球没关系’。我才明白,偶然就像天上掉馅饼,你得有接馅饼的盘子才行——我那盘子就是平时加班没含糊过。”
苏拉摸了红子,皱着眉:“我高中时参加演讲比赛,上台前绊了一跤,评委笑了,我脑子一懵忘了词。现在谁让我上台发言,我腿肚子都转筋。可我写演讲稿总被老师当范文,其实我不是不行,就是被那跤吓住了。”
“这就像《淮南子》里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迪卡拉底摆了颗棋子,“塞翁丢了马,别人说不好,结果马带回来匹好马;儿子骑马摔断腿,别人又说不好,结果打仗时因为腿伤免了兵役。偶然这东西,本身没好坏,是咱们自己把它看死了。”
马克突然拿起那个变形的搪瓷杯:“我爷当劳模那阵,天天提前两小时到车间擦机器,手上磨出的茧子比杯子底还厚。我爸光看见杯子摔了,没看见我爷当年有多拼。我就算没接住杯子,以后好好干活,照样能成个靠谱的人。”
张鹏也点头:“我今晚就把写的小说发给文学社看看,就算没人说好,我自己写着痛快也行啊,总不能被一阵风吓一辈子。”
迪卡拉底把棋子收起来,指着棋盘上的痕迹:“你们看这棋盘,走棋时总想着‘这一步得走对’,可谁也保证不了。重要的是,别让一步棋定了输赢——赢了别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输了别觉得自己一辈子窝囊。就像老人们说的,日子是长趟子活儿,偶尔趔趄一下,站稳了接着走就是。”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变形的搪瓷杯上,杯身的划痕像道笑纹。马克把杯子塞进包里:“回去我跟我爸说,‘爷的光荣不是靠杯子,是靠干活实在,我学他实在劲儿,比护着个破杯子强’。”
周磊拍着他的肩膀:“再跟他说,‘我要是哪天得了奖,给你换个新杯子,比这个还亮堂’。”
大伙儿都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豁亮。其实偶然这东西,就像路上的小石子,你盯着它,能硌得脚疼;你迈过去,它就只是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日子说到底,靠的是一步一步踩实了走,偶尔踩歪了不算啥,怕的是因为这一下,就不敢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