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课的阳光斜斜切过书桌,老周捏着本线装《礼记》,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今儿不讲字句,咱们聊聊‘礼’。先听个故事——孔子过泰山侧,见有妇人哭于墓前,哀得肝肠都像拧着。子路问她,她抹着泪说,这儿前几年老虎叼走了我爹,去年叼走了我男人,如今又叼走了我儿子。孔子叹道,那咋不搬走?妇人说,这儿虽有虎,却没苛政啊。”
教室里静了静,后排的马克转着笔:“这跟‘礼’有啥关系?难不成老虎懂礼仪?”
老周没接话,反倒翻开书念:“‘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再看这‘冠婚丧祭’——男子二十加冠,意味着要担起责任;婚礼上‘共牢而食’,是说从此要同甘共苦;丧礼上‘披麻戴孝’,是教人不忘养育之恩;祭祀时‘敬天法祖’,是要存份敬畏心。”
苏拉忽然举手,辫子梢沾着片不知哪儿来的银杏叶:“上周我姥姥去世,村里老人说丧礼得哭够三天,不然就是不孝。我妈眼睛都肿成桃了,第四天想歇会儿,就有人背后说她心硬。这算啥礼?”
“问得好。”老周往黑板上写了个“礼”字,“甲骨文里‘礼’是‘豊’,上面像两串玉,下面是个‘豆’,就是装祭品的盘子。最初是敬神的,后来慢慢变成人与人相处的规矩。可规矩一多,就容易变味。”
马克忽然笑了:“我见过更怪的。去年我哥结婚,女方家非要男方给‘万里挑一’的彩礼,少一分就不上车。我妈东拼西凑弄来钱,嫂子过门时脸笑的,转身跟我哥说‘这是规矩,不能破’。这礼,咋看着像绑架?”
“那你们说,孔子见着这情形,会咋说?”老周放下粉笔。
苏拉先开口:“我觉得礼得让人心里舒坦。就像我姥姥走的时候,邻居张奶奶来帮忙,啥也没说,就蹲在灶房帮我妈烧火,递了块热毛巾。那时候我觉得,比哭天抢地实在多了。”
“可没规矩也不行啊。”后排的胖子王磊瓮声瓮气地说,“上次我去参加表哥的冠礼,他爸给加冠时,他嘻嘻哈哈玩手机,他爷爷气得差点摔了酒杯。这要是搁古代,是不是算大逆不道?”
老周点点头:“冠礼的核心是‘成人’,加冠时的庄重,是让他明白从此不能再任性。可要是只盯着衣服穿得对不对、程序走得全不全,忘了那份责任,再隆重也没用。就像那妇人说的‘苛政猛于虎’,苛政为啥猛?因为它只讲规矩,不讲人情,把人当成了应付差事的物件。”
马克转着的笔停了:“那现代社会还需要这些老礼不?现在结婚不拜天地,改去民政局领证;祭祀也不用三跪九叩,献束花鞠个躬。是不是算丢了礼?”
“倒也不是。”老周想起自己儿子,“前年他大学毕业,没办啥仪式,就请我和他妈吃了顿饭,说‘往后家里的事,我多担着’。那天我喝了两杯,觉得比啥冠礼都实在。礼这东西,就像穿衣服,冬天穿棉袄,夏天穿单衣,得合身。可不管穿啥,护住身子别受寒,才是正经事。”
苏拉忽然想起小区门口的张大爷,每天早上都给邮差递杯热水,见着谁都乐呵呵打招呼。有回她忘带钥匙,张大爷让她在自家坐了俩小时,还端了碗热汤面。“这算不算礼?”她问。
“算啊。”老周笑了,“《礼记》里说‘不学礼,无以立’,不是说非得会作揖磕头,是说心里得有别人。就像那泰山脚下的妇人,宁愿受老虎的苦,也不愿受苛政的气,为啥?因为苛政让人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可就算在老虎跟前,她好歹还是个人。”
下课铃响时,阳光刚好照在“礼之用,和为贵”那行字上。马克收拾书包时嘀咕:“看来礼这东西,不在手上做啥动作,得在心里装着点啥。”
苏拉把那片银杏叶夹进书里,想着回头见了张大爷,得好好说声谢谢。有些礼,不用教,遇上了,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