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绝望中，如同被冻结的河流，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寝殿之内，夜明珠的光晕不知疲倦地洒落，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冷而永恒的色泽，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坚冰。
妍小妤依旧保持着那个跪伏的姿势，仿佛已化作了殿中一尊悲伤的石像。她的额头轻抵在凌谕冰冷无声的胸膛，冰蓝色的、已失去所有光泽的眼眸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地面冰冷的玉色，却映不进任何光亮。如雪的长发铺散开来，与凌谕黯淡的银发在地面交织缠绕，不分彼此，如同两条濒死的河流，在生命的尽头汇合，带着一种凄绝的美感。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样跪了多久。一日？两日？或许更久。不吃，不喝，不眠，不言。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已麻木，唯有掌心下，凌谕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心跳与呼吸，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死死牵扯着她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神魂。每一次那心跳的间隔稍稍拉长，每一次那呼吸微弱到仿佛就要停止，都会让她如同被投入冰渊，浑身冰冷彻骨；而每一次那细微的波动重新出现，又会让她在绝望的深渊中，抓到一丝微弱到可怜的光亮，支撑着她继续这无望的守候。
林清瑶每日都会悄无声息地进来数次，带来清水与流食，试图劝她进用，或以自身温和的灵力为她梳理几近枯竭的经脉。但妍小妤毫无反应，如同灵魂早已离体，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悔恨与恐惧掏空的躯壳。林清瑶只能红着眼圈，将食物原封不动地撤下，为她披上御寒的薄毯，然后默默退开，守在殿外，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凌玥也被带来过几次，小丫头似乎也感知到巨大的不安，不再哭闹，只是睁着红红的、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怯生生地趴在门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娘亲和仿佛沉睡不醒的爹爹，小声地、一遍遍地喊着“娘亲”、“爹爹”，那稚嫩而无助的声音，如同针尖，刺痛着每一个听到的人的心。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无法穿透妍小妤周身那层由极致悲伤筑起的冰壳。
她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修为本就不高，又因生育凌玥而本源亏损，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与不吃不喝，早已将她最后一丝元气消耗殆尽。经脉枯涩，神魂黯淡，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意识如同沉入泥沼，越来越模糊。
她只知道，不能离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守在这里。感受着他最后的气息。这是她唯一的赎罪，也是她……仅存的支撑。
终于，在这一日的深夜。
当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浓重的墨色吞没，殿内夜明珠的光晕显得格外清冷孤寂时，妍小妤最后强撑的一丝意志，如同绷紧到了极致的琴弦，悄然……崩断。
一阵剧烈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她试图伸手抓住什么，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无法抬起分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完了……她要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了……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好……陪着他……一起……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叹息，划过她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
然而——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面的剧痛并未传来！
就在她身体彻底失去支撑、向前倾倒的刹那——一双手臂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虚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量猛地从下方探出！精准地、稳稳地接住了她软倒的身躯！
那触感并非地面的坚硬冰冷，而是一种带着微微凉意、却异常熟悉的坚实与宽阔！
紧接着，一个冰冷、虚弱、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担忧，低低地响起：
“小……妤……？”
这两个字，如同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瞬间穿透了妍小妤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黑暗，带来一丝剧烈的震荡！
是……是他的声音？！他……醒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爆炸般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她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拼命地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想要确认……
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一片……熟悉的玄色衣襟，以及……线条紧绷、透着极度虚弱却依旧带着守护姿态的下颌轮廓……
是他！真的是他！他醒了！他接住了她！
这个认知，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冰封绝望的世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再也无法承受——
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甚至来不及让那巨大的喜悦在脸上绽放……妍小妤眼前彻底一黑，最后一丝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消散。她头一歪，彻底昏厥了过去，软软地瘫倒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冰冷却无比安全的怀抱之中。
接住她的，正是凌谕！
不知在何时，他竟然从那种深度的、本源枯竭的昏迷中，强行苏醒了过来！或许是被她长跪不起的执念所触动，或许是感知到她生命气息的急剧流逝，或许是仙王体魄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本能……
他此刻的状态，依旧糟糕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干裂起皮。深邃的混沌眼眸虽然睁开，却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虚弱，甚至无法完全聚焦。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接住妍小妤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周身的混沌仙光微弱得如同萤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即便如此，他那双黯淡的眼眸，在低头看向怀中彻底昏厥、脸色比他还要苍白、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妻子时，依旧流露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心疼与无法掩饰的担忧。
他醒了。在生命烛火即将彻底熄灭前的刹那，凭借着对妻子安危的本能感知，强行从死亡边缘挣扎了回来，只为……接住她倒下的身躯。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同样颤抖的手，想要抚上妍小妤冰冷的脸颊，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他的苏醒，并非伤势好转，更像是……油尽灯枯前……最后一次……短暂而残酷的……回光返照。
他紧紧抱着怀中轻得如同羽毛、却仿佛重逾山岳的妻子，黯淡的目光扫过她如雪的白发，扫过她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容颜，最终，望向殿顶那一片虚无的黑暗，混沌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不甘与……深深的眷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他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声，以及怀中之人冰冷而安静的睡颜。
这一次短暂的苏醒，这刹那的回光，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微弱，却照亮了彼此最深切的牵挂，也映照出了……那迫在眉睫、无法挽回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