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大立刻不动声色地将张海楼手里的票换成了二楼位置绝佳、更为清静舒适的包房票,笑着解释道:“楼下嘈杂,包房里清净,视野也好,更适合言少。”
张海楼不疑有他,还觉得解大办事周到。
两人被引到包房,香茗点心一应俱全。戏台上,锣鼓点响起,帷幕缓缓拉开。
言十七起初还正襟危坐,看着台上演员浓墨重彩的扮相和婉转的身段,觉得有几分新奇。但当那咿咿呀呀、节奏悠缓的唱腔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困倦感便如同温水流遍四肢百骸。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眼皮却越来越重,头也一点一点起来。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模糊,戏台上的光影在他半阖的眼眸中融成一片朦胧的色彩。
张海楼正听得入神,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偏头一看,家主竟然歪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均匀绵长,已然是睡着了!他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哭笑不得。
也就在这时,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换好了戏服、还未上妆的解雨辰,听闻言十七来了,终究是没忍住,想在上台前过来看一眼。他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喧嚣未尽的戏院背景音如同隔着一层纱,静谧的包房里,他那放在心尖上的人,正毫无防备地靠在张海楼的肩上,睡得脸颊微红,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落,与记忆中那个听他唱戏听到睡着的身影,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倒流。
解雨辰站在门口,穿着繁复的戏袍,身形挺拔如松。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望着里面安然熟睡的人,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抹潜藏至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戏台上的锣鼓点越发密集,预示着正戏即将开场。解雨辰深深看了一眼言十七的睡颜,轻轻带上了包房的门,转身,向着那灯火通明的戏台走去。
今晚,他要唱一出《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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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锣鼓铿锵,丝竹悠扬。解雨辰身着虞姬的华美戏服,水袖翻飞,身段婀娜,唱腔婉转凄切,将那段千古悲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是天生的旦角,一旦上台,便能将所有个人情绪压下,全身心融入角色之中。今晚的《霸王别姬》,尤其动人心魄,台下懂行的老戏迷如痴如醉,连原本只是凑热闹的张海楼,在小心扶着睡着的家主之余,也不禁被台上那绝代风华的“虞姬”吸引了目光。
唯有包房里的言十七,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睡得愈发沉了。他甚至还无意识地往张海楼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清浅均匀,与戏院里逐渐推向高潮的悲壮氛围格格不入。
张海楼半边身子早已麻木僵硬,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却愣是咬着牙不敢动弹分毫,心里叫苦不迭。
终于,大幕落下,掌声雷动。戏,散了。
观众们开始陆续退场,人声渐起。言十七被这嘈杂声惊扰,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醒来,只是将脸更深地埋了埋。
张海楼尝试着想换个姿势,可稍微一动,那麻木的刺痛感就让他倒吸凉气,更别说把家主抱起来了。
就在这时,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已经卸去浓重油彩、换回常服的解雨辰走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一丝舞台带来的疲惫,但眼神清明,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似乎也被刚才的表演柔化了几分。他一眼就看清了张海楼的窘境。
“他还没醒?”解雨辰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睡着的人。
张海楼苦着脸,小声道:“解当家,家主他……睡得太沉了。我这……麻了,动不了。”
解雨辰的目光落在言十七毫无防备的睡颜上,那双在舞台上演绎过无数悲欢离合的眼睛里,瞬间染上了真实的、难以掩饰的温柔与疼惜。他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弯腰,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言十七从张海楼僵硬的臂弯里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言十七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更舒适安稳的怀抱,鼻间萦绕着那熟悉的冷冽气息,非但没有惊醒,反而下意识地往解雨辰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这细微的依赖动作,让解雨辰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我送你们回去。”解雨辰对勉强活动着手脚的张海楼说道,抱着言十七便率先往楼下走去。
张海楼揉着发麻的胳膊,赶紧跟上。他虽然骨子里有着张家人的傲气,但此刻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和一丝莫名的尴尬——自家家主被旁人这么抱着,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然而,几人刚走到戏院楼下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便悄无声息地滑到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张海客沉着脸走了下来。
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解雨辰怀里——那个被稳稳抱着、依旧沉睡不醒的言十七身上。
张海客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向解雨辰。张家人骨子里的高傲和对“外人”接近家主本能的排斥,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尤其是,这个“外人”还是曾被族长刻意隔开、与家主有着复杂过往的解雨辰!
“不劳解当家费心。”张海客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拒绝,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意图很明显——要接过言十七。
解雨辰抱着言十七的手臂没有松开,他抬眼,平静地迎上张海客充满敌意的目光。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在戏院门口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周遭的喧嚣都似乎被隔绝开来。
被夹在中间的张海楼,感觉头皮都在发麻。
半晌,解雨辰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他睡得很熟。”
张海客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更加冰冷:“张家的人,自有张家照顾。解当家,请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