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把推车停在晒谷场边,蹲下身翻检“待春格”里的物件。麦芽的芽尖又冒高了半指,嫩黄褪成了浅绿,根须在棉絮里织出细网;蒲公英的绒毛沾了潮气,微微发沉,却有粒种子悄悄挣开白球,落在青苔边上;三粒槐树种胀得圆滚滚的,像揣了满腹的力气,就等一声令下往外钻。
小虎举着个玻璃瓶跑过来,瓶里晃着半瓶浑水,水底沉着几块碎冰:“河湾的冰裂得更厉害了,我捞了点带冰碴的水,你看里面还有小鱼苗呢!”瓶口凑近时,果然看见两条半透明的小鱼在水里摆尾,细得像缝衣线。
陈阳腾出“藏趣格”,垫了层薄纱布,小心地把鱼苗倒进去:“这是柳根鱼,开春就会长出花斑,去年王大爷的鱼塘里全是这鱼。”他往格里撒了点碾碎的稻种,小鱼立刻凑过来啄食,尾巴扫得纱布轻轻颤动。
“张婶让把这个给你。”李奶奶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个陶罐,“新酿的桃花酒,埋在梨花树下刚挖出来的,说给‘储味格’添点香。”陶罐打开时,一股清冽的甜香漫出来,混着“待春格”里的青草气,像把春天的鼻尖往人脸上凑。
陈阳往“储味格”里倒了小半碗酒,刚盖好盖子,就听见小虎喊“风来了”。抬头看时,西边的云正往这边跑,风里卷着细小的雨星,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晒谷场边的草垛后,突然扑棱棱飞起几只麻雀,翅膀扫过推车的木栏,带起片去年的枯叶,正好落进“拾趣格”。
“这是麻雀的信吧?”小虎捡起枯叶,叶边还留着个虫咬的圆洞,“你看这洞,像不像咱村头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陈阳笑着把枯叶夹进“拾趣格”的竹夹里,刚夹好,雨星就密了起来,打在车篷上沙沙响。
李奶奶往“储味格”里塞了块腌菜:“下雨就歇会儿,把这芥菜放进去,酒气混着菜香,等天晴了蒸馒头,就着吃正好。”她看着“待春格”里的麦芽,伸手碰了碰芽尖,“这芽长得精神,比去年你爷爷种的早麦还旺,赶明儿移到土里,秋天准能结穗。”
雨丝斜斜地织着,陈阳把推车往草垛边挪了挪,看“藏趣格”里的小鱼苗在酒气飘来的方向摆尾,看“待春格”的槐树种在雨雾里轻轻鼓胀,突然觉得这格子像个小天地,藏着风的脚印、雨的味道,还有无数个憋着劲儿要冒头的春天。
小虎数着格子里的物件,鼻尖沾着雨珠:“还差啥能装满呀?”陈阳望着远处雨雾里泛青的麦田,指着刚冒头的麦尖:“等雨停了,掐点新麦叶放进去,春天的滋味就齐了。”
雨丝斜斜织着,陈阳把推车往草垛深处挪了挪,车篷边缘的水珠串成线往下掉。他翻开“拾趣格”,刚夹进去的枯叶被雨气润得发软,虫咬的圆洞更清晰了,像枚天然的邮票。小虎蹲在旁边,手指在“藏趣格”的纱布上轻轻点,引得小鱼苗跟着指尖游,尾巴扫出细微波纹。
“快看!”小虎突然指向场边的石缝,几株卷柏舒展开来,原本干缩的叶子吸饱雨水,变得翠绿饱满,像刚从睡梦中醒过来。陈阳伸手小心地挖起一株,根须带着湿润的泥土,放进“植趣格”里,铺了层碎瓦片透气。卷柏的叶子碰到胳膊,轻轻颤动,像是在打招呼。
李奶奶端来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从鸡窝摸的热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草屑:“给‘味趣格’添点烟火气,雨里摸鸡蛋,滑溜溜的不好抓呢。”陈阳磕开个小口,把蛋清倒进去,金黄的蛋液在碗底摊开,混着桃花酒的香,生出种家常的暖意。
雨稍歇时,远处的田埂上闪过几道白影,是白鹭趁着湿意觅食。陈阳抓起相机,镜头里白鹭的长腿踩在水洼里,倒影被雨珠打碎,像幅流动的画。他按下快门,把照片存进“影趣格”,旁边正好放着去年白鹭停在牛背上的旧照,一静一动,都是雨里的生机。
小虎突然跑回来,裤脚沾着泥:“河沟里有青苔!带着小水泡的那种!”他用荷叶包着青苔回来,里面果然藏着些透明的水泡,阳光透过雨云照下来,水泡里映着缩小的天空。陈阳把青苔铺在“水趣格”,水泡慢慢破,发出细微的“啵”声,像雨在说悄悄话。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更急,打在车篷上噼啪响。陈阳看着格子里渐渐丰富的物件,卷柏的绿、蛋液的黄、青苔的润,还有照片里白鹭的白,像把这雨里的春天,一点点收进了方寸之间。小虎啃着鸡蛋,蛋壳扔进草丛,引来几只小鸡啄食,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雨声,格外热闹。
“等雨停了,去摘点榆钱,”陈阳说,“去年的榆钱干还在‘干趣格’里呢,对比着看才有意思。”小虎用力点头,嘴里塞满鸡蛋,含糊不清地应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脖子里,凉得他缩了缩脖子,却笑得眼睛眯成条缝。